天宫医仙殿。仙雾弥漫,层层叠嶂。宛烟穿着一件半旧襦裙,单薄身影好似风一吹就会飘走。她唇瓣惨白一片,眼神定定看着医仙手中黑色丹药。医仙迟疑着道:“你可想好了?吃了这九阳丹,孩子出生便是你身陨之时。”人身怀上仙胎,根本难以维系胎儿所需能量。孩子和母亲,从一开始就只能留下一个。宛烟微怔,从医仙手中接过的丹药。似是察觉到他悲悯的目光,她躬身拜了一拜:“如此,便先谢过医仙了。”说完她将药丸一口吞下,转身离去。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医仙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流云殿外。宛烟抬头望着上方闪烁着淡淡光泽的牌匾,憔悴的脸缓缓漾起一抹浅笑。还有半年。半年……也足够她陪他最后一段路了。她眉目温柔,眼神却哀伤得让人难过。此时,流云殿走出一名仙侍,看着宛烟讥讽一笑:“走吧,随我进去。”宛烟垂下头,没有说话。自她被扶华带上这九重天,如这仙侍一般的轻鄙态度,不过寻常罢了。只因为——她是凡人。一个没有仙缘,即使被这天界太子扶华亲手点化,都无法成仙的凡人。进了殿,宛烟一眼就看见殿内正中一身玄衣的扶华。宛烟黯淡的双眸霎时亮起,忙迎了上去:“夫君。”扶华闻声,眉头一蹙。他转过身,神情冷淡:“我说过,莫要再叫我夫君。”宛烟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她强扯着唇角:“……是。”即便在凡间拜了天地,上了这九重天,她如何还能做他的妻子?她懂得。宛烟压下心中涩苦,努力弯起嘴角。她突将怀里一直捂着的袋子,献宝似的递到扶华面前。“这是你在凡间最爱的糖炒栗子,我特意做的,你快尝尝。”天界没有凡间食物,这是宛烟与医仙挑拣了好几月药材,才换来的。扶华冷冷扫了一眼。凡间之事在他历劫完成那一刻,便如画卷褪色,只余事件,失去感情。可宛烟的笑却让他不觉烦躁,他负手冷道:“凡间的事情,你还是忘了好。”宛烟一怔,心中一颤。这时,门外仙侍通报:“殿下,天后娘娘召见。”见扶华转身就走,宛烟忙追了上去。情急之中,她扯住扶华的衣袖:“这是……我好不容易做的,你尝尝好吗?”说完,她有些慌乱地将袋子塞进他手里。扶华瞥她一眼,将袖子抽回。“仙人不食五谷,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说完,他干脆离去。宛烟定定望着他的背影,强扯起的嘴角一点点落下。她在仙侍们看笑话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出流云殿。不染尘埃的云雾起伏。到九重天的这几个月,景色美得一成不变。突然,宛烟脚步顿住了。她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脚下踩的东西。——是一颗栗子。宛烟愣了片刻,缓缓蹲下,将其余栗子一颗颗捡了回来。一颗又一颗,她眼眶渐渐泛了红。宛烟回了自己的芳华居。过路的仙侍没人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谈论着天宫之事。宛烟本无心理会,却在听见“太子殿下”四个字后,脚步生生凝住。“天君刚刚下旨,太子殿下与桑元仙君不日便完婚!”宛烟想上前追问,仙侍们却在她接近时,纷纷加快脚步。芳华居外恢复了寂寥。宛烟孤零零站在门口,良久,垂下眼睑。第二日,她正准备去医仙处。芳华居门外却传来仙侍通报:“天后娘娘到。”宛烟急忙跪下请安。天后踏进院子,见她苍白瘦削的模样,叱责道:“你这幅模样是要给谁看?是想让扶华瞧见说我苛待了你吗?”痛骂过后,天后冷冷睨了她一眼:“我听说,你怀了扶华的骨肉。”宛烟闻言,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她低着头,艰难开口:“是。”天后眼中霎时黑沉,她扫着宛烟微微凸起的小腹。许久,才冷笑一声:“你和这孩子,在这九重天,只能留下一个!”说完,她没看宛烟一眼,转身离开。宛烟抬头,背后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纤细的手指轻抚小腹,良久才缓缓爬起。——她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宛烟从怀中拿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金簪,轻轻抚摸着。这是扶华送给她的聘礼。她本是孤儿,若不是遇见扶华,怕早死在了那乱世。在这天界,她活得和凡间一样艰难。可她并不委屈。在凡间时,扶华为了救她而被流民杀死。如果扶华不是仙人,此刻他们早就天人两隔。她是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他有事的。走出芳华居,天后早已不见人影。宛烟忽然很想见扶华,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流云殿外。宛烟还未走近,便见一大群仙人走出殿门。为首的那人冷冽霜华,气势渊持,正是扶华。宛烟顿住脚步,踌躇着。扶华却已经发现了她,他眉心微皱,信步朝她走来。他打量着宛烟,发现她还穿着昨日的襦裙,脸色却比昨日更苍白……宛烟手攥着衣角,有些无措:“听说,你要娶桑元仙君了?”扶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淡道:“你现在不该来这儿。”扶华冷若冰霜的态度让宛烟喉间一梗,心中微颤。可她固执的追问:“你真的喜欢她吗?”宛烟看着扶华清冷的眉眼,心情复杂至极。她心中明白,他总有一天会娶妻。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连再等她半年都不成。这一刻,她即希望他说是,这样在她离去之后,便能有人陪着他。可她又多希望他能否认,证明自己在他心底终是留有一个位置……“回芳华居去吧,之后无事便不要再来。”扶华说完,就唤来仙侍将宛烟领走。宛烟一步步往芳华居走,耳畔还回荡着扶华冷漠到如冰锥般的话语。明明相依为命十数载,拜过天地,许过终生。怎么如今他的私事就与她无关了……腹中孩子似乎感受到她悲恸心情,也开始不安。喉间一抹咸腥忽然间翻涌,鲜血顺着唇角一滴一滴落在天宫的白玉地砖上……医仙殿。医仙的手搭在宛烟的手腕上,眉心紧皱。宛烟另一只手捂着小腹,着急的看着医仙。半响,医仙才道:“无事,只是你是凡人之体,受不住九阳丹药性罢了。”宛烟松了口气,又听医仙继续嘱咐。“九阳丹药性霸道,不可再与其他丹药同服。”宛烟点了点头,谢过医仙方才离开。流云殿。扶华结束议事,心下稍沉,准备去找天后。他走出殿门,却瞥见宛烟娇小的身子正立在殿外。宛烟已然站了许久,她思酌许久,仍不能下定决心将有孕一事告诉扶华。此时见他出来,下意识上前,脚步却踉跄了一步。扶华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却蹙眉伸手扶了一把。宛烟站稳以后,不由笑了笑:“你还是关心我的。”扶华冷淡抽回手:“举手之劳。”这样疏离的态度让宛烟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眼中本亮起的光又黯淡了下去。是了,她不该继续抱有奢望的。他是这九重天以后的主人,而她不过一介凡人。宛烟抬眸,忍不住又问:“你是真心要娶桑元仙君么?”扶华见她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眼底不耐:“是。”宛烟心底一颤,愣在原地。扶华说完那句便拂袖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她声音微不可闻,渐渐消失:“也好,既然是你真心,也好……”他的身影原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她心底的闷痛却越来越深。宛烟浑浑噩噩回了芳华居。她缓缓坐在床幔之中,腹中忽然一阵绞痛。宛烟颤抖着手轻抚小腹,苍白脸上是痛苦的迷茫。她喃喃道:“孩儿,你会不会怪我,怪为娘不能陪你长大。”腹中的绞痛忽然停止了。宛烟愣住了。她眼眶蓦然一红,心中酸涩难以抑制的翻涌。她抚着小腹,柔声道:“你也莫要怪你父君,他是一个极好的人。”她说着,嘴角却浮起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三日后。宛烟从医仙处返回芳华居。却见原本清冷的院中,干瘦的桃树突然盛开了满树桃花。落英缤纷。宛烟无神的眼中瞬间有了一抹神采,她心中一喜,忙转身前往隔壁简兰居。她推开简兰居院门,一眼便看见了立于桃树下的南桓。南桓本是扶华送给宛烟的一株兰草,被她精心饲养。扶华历劫完成,回天宫时,将其点化成仙一道带上天宫。在这天界,南桓于她而言,就像她的弟弟一般。走进院子,空气中却有一股血腥味钻入鼻内。宛烟心下一颤,再细看,南桓露出衣服外的肌肤满是未愈的血痕!宛烟震在原地,鼻尖猛然一酸。心里的滔天巨浪冲得她全身颤抖。所有人都说她无法成仙,南桓却执拗的不肯放弃她。如果不是为了她,南桓也不会主动跟在司战上仙身边,征战立功换取仙丹。如果不是为了她,南桓完全可以做一个散仙,自在逍遥。——她是他的累赘。南桓听见宛烟的脚步声,急忙转身。全身伤口痛得他脸色发白,却还是扬起一抹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姐姐,你瞧,这次我换来了比之前更好的仙丹。”宛烟看着南桓脸上灿烂的笑,脚步被硬生生钉在原地。她喉间酸涩,除了满心的悲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宛烟接过药瓶,心中五味陈杂。她哑着声音道:“谢谢。”她是个没有仙缘的凡人,可南桓却因为她伤痕累累。是她的错。不过很快,她就再也不会拖累他了。南桓丝毫不知宛烟打算,他想起自己一路听见的消息,眸光微顿。有些迟疑的问:“我听说太子殿下要迎娶桑元仙君……你知道吗?”宛烟神色一僵,却还是强撑着笑道:“太子殿下和桑元仙君尊贵非凡,天生一对。”南桓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又惊又怒:“那姐姐你呢?在凡间时,你明明已和他许了终生!”宛烟心尖一颤,不自觉沉默了。半响,她垂下眼轻道:“凡间的事,莫要再提了。”南桓一眼便看出她的违心,又气又心疼:“那你怎么办?”“太子殿下也心悦桑元仙君。”宛烟一顿,硬弯起唇角,强调道,“他们成婚,我很开心。”不等南桓再劝,她就以帮他上药为由扯开了话题。等告别南桓,宛烟边走边算着扶华和桑元的婚期,转步朝医仙殿而去。医仙殿。宛烟看着医仙,神色怅惘:“您能不能让我多活些时日,至少让我挺过九月初九。”那天是扶华和桑元大婚之日。医仙一听这日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你既已服下药,命数便已注定了。”医仙的话让宛烟眼眸暗淡。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求不得,爱不得,注定带着遗憾离去。宛烟正要离去,突得想起什么。她转头问道:“待我陨身,您这儿是不是就缺个打杂的了?”医仙看着她希冀的眼,点点头。宛烟眼中一喜,急切道:“我弟弟南桓是兰草成仙,天生通草木之灵,到那时让他来给您打个杂,您看行吗?”医仙心中叹一声,轻声道:“可。”“谢谢您。”宛烟朝医仙深深鞠了一躬。出了医仙殿,仙境叠嶂起伏。宛烟拿出南桓给她的那枚仙丹,唇角漾起苦笑。如此,她也能放心离去。有医仙照拂,南桓便算在这天界有了依靠。他是仙,不像自己凡人一个,总有一天能融入这九重天。流云殿门口。宛烟等了许久,才拦住了回殿的扶华。扶华神色不耐至极,原以为上次说过那话,她就能安分一些,不曾想竟是一点未变。他冷眼离开,不愿理会宛烟。宛烟一急,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却见扶华眼角的一抹厌烦后立刻松手。在这天宫,嫌恶的目光她见多了。但从未有一次会像现在这般锋利,刺得她的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垂眸,喃声低语:“如果我能成仙该有多好……”于她而言的一生,对他来说,大概只是仙人漫长岁月中的一个小插曲。她和他终究只能短暂的走一小段路。扶华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心中的烦躁莫名:“什么?”他看着宛烟哀伤的眼,心中怒意莫名褪去。宛烟抬起头,将一直紧握的右手缓缓摊开。她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金钗。“你回天宫时曾说,这枚金钗你会允我一件事,不知可还算数?”扶华闻言,未消去的怒意重新翻涌,他冷冷说:“你想要什么?”宛烟见他顷刻冷了脸,心间苦涩。她干脆将那从一开始便埋在她心头的愿望说了出来:“你和桑元的婚事,交给我操持吧!”扶华一愣,他没想到宛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底的笑意发冷:“你不过一个凡人,我的婚事与你何干?”宛烟神情一凝,眼中闪过一丝疼痛。她垂下眼睫,轻声道:“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在凡间,她与扶华差一点便有了婚礼。可婚礼前一晚,流民攻破城门,到处烧杀抢掠。扶华为了护住她,被围攻而死。差的这一点,竟成了她永远也得不到的梦。回过神,宛烟将金钗塞进扶华的手中。触到她冰冷手指,扶华眼底掠过一丝莫名情绪:“你真想好了?这金钗一用,以后你我的因果便了了。”宛烟脸色一白,她身死,他婚成,本就再也没了缘分。如今自己时日无多,看不到他成婚,便只能为他准备婚礼。何况,这也是她能为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她扬起一抹笑,笑容看不出丝毫勉强:“想好了,你答应了?”见宛烟这样,扶华眸光一沉:“我到时自会派人协助你,保婚事无虞。”说完,他转身离去。衣袖翻飞间,那枚金钗顷刻从他掌心滚落,坠入地面。宛烟一震,忙蹲下身将金钗拾起,她抬起头,怔然看着扶华的背影。流云殿的大门在她眼前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心痛得似一片片在割。来这天界不过三月,凡间之事竟恍如隔世。那个满心是她的扶华,终究像是她的一个幻梦。现在,就连他亲手赠她的定情信物,都能随意丢弃……芳华居。在门前徘徊的南桓见宛烟终于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姐姐是去找扶华了?”才说完,他就见宛烟两眼通红,双眸黯淡无神。一时间,南桓眼底溢满的心疼。他柔声开口问道:“怎么了?”宛烟沉默片刻,强撑着唇角的笑意道:“我去求了他,说要操办他和桑元仙君的婚事。”南桓闻言一愣。回过神来,他只恨铁不成刚:“他如今都要娶别人了!和你有甚么关系!”宛烟闭了闭眼:“我一定要做的。”“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南桓摇着头,态度坚决。他本是一株平平无奇的兰草,生出意识后,被扶华采下送给宛烟。她为他浇水,除虫,是对他最好的人。对他来说,她不是家人,却比家人更重要。他怎能眼看着她为心爱之人操办和其他女子的婚礼,伤透一颗真心?宛烟心中微叹,将一直尘封于心的话倒了出来。“我知道你为何不同意,自我上了天界,若不是有你,我哪里活得下来?”南桓身形一怔,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宛烟继续道:“你明明可以做一个闲散神仙,而如今却为了我,豁出命去日日死战。”“阿桓,不要再管我了,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宛烟说着红了眼。眼前这个少年,其实不过才化形三个月啊……他已经为她付出的够多了,她怎能忍心再让他受到伤害?可她这几句话却像山一样压在了南桓的心上。他从没想过,宛烟原来如此痛苦。南桓喉间发涩:“只要姐姐说的……我都听。”宛烟眼中含泪,嘴角却带起笑意。她伸出手轻轻拍着南桓绷紧的背。她知道她的话有些重,可能伤害他。但她很快就要离开了,那时候,他也能自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翌日。宛烟刚走出芳华居门口,就被一个趾高气昂的仙侍拦住去路:“天后娘娘召见。”宛烟心中不由一紧,忙问:“可有说为了何事?”仙侍却根本不搭理她,宛烟只能惴惴不安的跟着。长乐宫。宛烟刚进正殿,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扶华。“宛烟见过天后娘娘。”她跪下行礼,心中越发不安。天后淡淡瞥了她一眼,如同看一只蝼蚁。她没让宛烟起身,只看向扶华,语气威严:“你身为天界太子,婚事何等重要!她不过一介凡人,怎能插手你的婚事?!”天后高傲的语气中,尽是对宛烟不加掩饰的厌恶。宛烟心中一颤,不由抬起头来看向扶华。却见他目不斜视,只道:“桑元已经同意此事,她与儿臣心意相通,决意了此因果。”了此因果四个字,如同一把匕首直直扎入宛烟心扉。她垂下头,脸色一瞬惨白。天后皱眉思索,最后无奈摇头:“也罢……”说着,她全然忘了还跪着的宛烟,与扶华说起大婚的事宜来。二人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宛烟耳中。宛烟由衷地想:扶华是真的喜欢桑元,也好……可即使她用尽全力疏解,心口的抽痛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最后,她不知自己如何离开的长乐宫。浑浑噩噩的走在路上,宛烟神情惨淡。这时,不远处浩浩汤汤走来一群仙人,领头的仙女气势端肃。宛烟回过神,急忙避让到一边。仙人们从她身边经过,宛烟垂着头,心中正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领头之人又转回她身前。宛烟慌张无比,抬眼看向她。看清宛烟的脸那一刻,山媛仙君冷淡神色突得一变。她猛然抓住宛烟的手,喃声道:“祝颜上神……”宛烟没有听清她的话,山媛仙君却很快收敛了神色。一触之下,她已经发现宛烟只是个凡人。山媛松开了手,她眼神悠长,扫了一眼身后天界之人。接着,意有所指问了一句:“她是谁?”仙侍恭敬极了,山媛仙君乃是蓬莱主事之人,地位崇高。他立刻弯腰回道:“回仙君的话,她是太子殿下从凡间领回来的一个凡人,没有仙缘,成不了仙的。”话语里不无鄙夷。宛烟嘴唇轻颤,拜了一拜:“仙君若是没有什么事,那我就先告退了。”山媛没有阻止她离开。望着宛烟孱弱的背影,她的眸光幽深。流云殿。宛烟才走到殿门外,脚步骤然一停,一口血咳了出来。她一慌,忙捂着嘴,看着那抹鲜红,眸间微涩。她习以为常的抹去血痕,虚弱的靠在琼玉树下,无力再挪动。宛烟等了许久,才看见扶华回来。她强撑着身体忙走过去拦住他:“你可知,我为何要操持你们的婚事……”扶华眼神冰冷,充满了不耐和厌烦:“我不想知道。”宛烟心下一颤,看着他明明那么熟悉现在却又如此陌生的眼,不知为何,难以抑制的委屈和难过淹没了她。她眼中不受控制的涌上一层晶莹。扶华的脚步顿住,手指动了动。半响,他才开口:“凡间之事,你该放下了。”宛烟怔在了原地。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扶华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拂袖离去。宛烟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四肢百骸都几乎冻结了,只有脸上冰凉的触感如此清晰。是啊,总该有放下的那一天的。她也没多久了。流云殿。扶华负手而立,有些出神。自那日后,宛烟便日日来他的殿中修饰。但却从未出现在他的面前,她这反常举动反而让他心生烦闷。这时,仙侍通报:“太子殿下,宛烟又来布置了。”扶华回过神,眉间轻皱,并未说话。“近日天宫已有谣言,传殿下意欲与宛烟重修旧好。”仙侍抬头,神色小心的继续道,“殿下和桑元仙君的婚事在即,还是避嫌的好。”扶华垂下眼眸:“我知道了。”扶华起身走到正殿,正巧看见宛烟正张罗着挂红绸。他眼底掠过一丝莫名情绪,缓步上前:“大婚之事还尚早,这些事可以让仙侍来办。”宛烟闻声回过头,脸上的笑僵住:“我可是做错什么了?”扶华声音清冷:“近日有些谣言,我想你应该听过。”宛烟愣了下,随即苦涩溢满心中。扶华目光冷若寒冰:“希望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宛烟身形微颤,心下惨然。她竭力稳住情绪,哑声回:“好,对不起……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话也说不出来。扶华眉心微皱:“你既身体不适,便去寻医仙看看。”宛烟紧咬着下唇,才将唇齿汹涌的甜腥味压下。“我没事的……”她看着一言不发的扶华,眼神黯淡了些,“宛烟告退。”话毕,宛烟转身离去。扶华看着她的背影,眼眸微沉。她的身形削弱不堪,宽大的裙衫穿在瘦弱的她身上有一丝怪异。不知为何,扶华心中涌上一丝莫名的情绪。芳华宫门外。南桓见宛烟这几日的转态都不怎么好,便打算去接她。“一个凡人,不过就仗着凡间和太子殿下这点因果,就如此恬不知耻,还说什么操持婚事。”一句满是嘲讽的话让南桓脚步一顿。“谁说不是呢,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又是仙侍几声附和的调笑。南桓眼眶微红,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不知站了多久,南桓才僵硬着身子离开。他想起司战上仙曾说过,仙魔交界处的绝地长有一株仙灵花。据说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能让凡人逆天成仙。南桓紧握着拳。绝地极为凶险,可只要自己取得仙灵花,天界就没人因她是凡人而非议她了!宛烟回到芳华宫,不见南桓,只见到他留下的一封信……信上写着:姐姐,我上战场了,你保重好自己。宛烟心中五味陈杂。南桓一定不知道,此刻她倒希望他离开。这样等她身陨时,也不必叫他徒然伤心。转眼又过两月。自从扶华上次让她认清自己身份后,她便再也未去过流云殿了。只有远远的,偷偷的,去看了他几次。宛烟呆坐在床榻边,她看着院中因南桓草木之灵盛放的桃花。就像在凡间对着兰草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出声。“南桓,你可知扶华他的婚礼盛大极了,比我们在凡间时可风光多了。”宛烟一边说着,眼眶聚集了泪水,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希望我的这条命能挺到他大婚,那样我就死而无憾了……”就在这个时候,院中突然传来一阵仙鹤的悲鸣声。宛烟心中不由得升腾起巨大的不安。她起身奔到院中。仙鹤悲鸣声中,一个仙侍怜悯的看着她:“南桓仙君陨落了。”满树桃花纷纷飘落,落了宛烟满身。宛烟看着孤零零被仙侍带回来的南桓,双腿发软,摔坐在地。“阿桓,你醒醒……”她眼中溢满凄凉,颤声唤着。宛烟摸着南桓满是血污的脸,用袖子一点点擦干净。喉间忽地翻涌起一股咸腥,她强压下几乎涌入喉口的血,看着一旁的仙侍哑声道:“他怎么会死呢?”仙侍不忍看下去,沉声答:“南桓仙君为采仙灵花,为魔物所伤。”仙侍说完,转身离去。宛烟却如被雷击一般,直直愣在原地。她在医仙处见过仙灵花的记载——逆转天命,让凡人成仙!宛烟在这一刻心如刀绞,才压下的血腥味再次袭了上来。她隐忍着,将血一口口吞了下去,就像吞下一把利刃一般痛苦。“阿桓……弟弟……”她声音嘶哑不已,瘦弱的手紧攥着他的衣衫。眼泪一颗颗砸在南桓冰冷的身体上,可他却再也不会给宛烟一丝回应。宛烟用衣袖囫囵抹去眼泪。她取来白布,一点点擦拭去南桓身上已然干涸的血渍。擦到手臂,宛烟透过泪光,见他拳头紧握,似是抓着什么。可无论她怎么掰,那手都丝毫不动。宛烟心中大恸,她死死抱住南桓的手,字字泣血:“阿桓……我是宛烟,我是姐姐啊……”她泣不成声,几乎哭成泪人。那眼泪落在南桓紧攥的拳上,他的手终于一松。手心里是仙灵花微微泛着光的花瓣!宛烟看着浑身血痕遍布的南桓,再也受不住,吐出一口黑血。这一口血吐出后,她脸色惨白得几近透明。但她生生撑起自己,没有倒下去。她此刻也不能倒下去。宛烟捡起白布,继续擦拭着他身上血渍。又迅速而细致的给南桓换上干净的衣物。她忙忙碌碌,恍然间,却听到院门一响。她回过头,神色一怔。院门外,一袭银色长衫的扶华正站在那儿。扶华看着伏在地上,苍白得几乎像要消失一般的宛烟,心中莫名一颤。当他听说南桓仙逝以后,不知怎么的,他就走到了这里。抚着院门的手不由紧攥,他声音干涩:“你……怎如此伤心?”宛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声音沙哑得吓人:“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我……”扶华心猛地一紧,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太子殿下。恭敬而陌生。好似无端就能伤到他。他往前走了一步,跨入院门。宛烟却突然道:“太子殿下请回吧,殿下即将大婚,我这里很晦气……”扶华的脚步顿住,宛烟的话一字字砸在心头,闷的生疼。可为什么呢?再回过神来,宛烟已然将芳华居的院门关上了,隔绝了他的视线。看着院中那株桃花树,宛烟喃声道:“阿桓,你既喜欢此树,我就将你埋在树下可好?”宛烟一点点在桃花树根处艰难的挖着土。日落月升,到第二日,一个小小的土坑才出现。她将落了满地的桃花瓣铺在坑中,才放入南桓的仙体。从脚到头,她一把把撒入泥土。最后。宛烟忍着心间的剧痛,将土盖住南桓的脸,堪堪忍着的泪才终于落了下来。她伏在那土堆上,声音颤抖。“阿桓,你要好好的,姐姐很快就会去找你的……”压抑着的血再也忍不住,从她嘴角涌出,落在土堆上。宛烟含泪凄楚一笑,靠在树干上,浑身都没有了气力。她知道,自己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她没有看见的是,桃花树绽放了一抹光亮。另一边。蓬莱仙岛,仙雾缭绕。祝颜上神的侍女山媛仙君透过仙镜看着宛烟发生的一切,死死抓紧了眼前石桌。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走至身后密室。山媛仙君在一张白玉床边跪下。而白玉床上的人,除了左眼下的泪痣和宛烟长得一模一样!这正是蓬莱之主,六界仅有的三位上神之一——祝颜上神。另一名与她穿着相同服饰的女子走入,在她身边跪下。她拿出一个白玉盒递给山媛,语露担忧:“山媛,这绝情丹用下后,便会前情尽忘,真的要给上神用吗?”山媛打开盒子,看着丹药,抑不住胸中悲愤:“上神情劫如此惨烈,若是不用,历劫归来后必会再生痛楚。”流云殿。红绸漫天,硬生生给这仙境沾染上了凡间才有的一丝喜气。宛烟站在殿前,垂下眼,良久终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仙侍匆匆来报:“殿下,宛烟来了。”扶华闻言,写字的手一顿,墨水晕染了整个字迹。从那日离开芳华居,他一直在等她来。事实上,扶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等她,可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半个月。来到正殿,扶华一眼便见到了宛烟。可见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扶华又不由眉头紧锁。宛烟一双眼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将礼服从箱子中取出。她伸手将礼服展开:“殿下,这是天后娘娘派人送过来的婚服,你试一试吧。”扶华淡淡看了眼鲜红的喜服,深沉的眸光却落在宛烟瘦弱的肩膀上。他很快回过神,缓缓开口:“南桓的事,节哀。”宛烟闻言,愣了一会,而后浅笑了下:“多谢殿下还记着。”她笑的勉强,扶华却更在意她越发消瘦的身子。他眉头轻皱:“此事交给仙侍,你先回去歇息。”宛烟将婚服呈到扶华面前:“毕竟是婚服,还是试试吧……”她轻飘飘的声音让扶华心口一紧。看了她一眼,他伸手接过婚服,转身去了侧殿。不一会儿,他走了出来。宛烟一怔,愣愣看着一身喜服的扶华。真是好看,她一直都知红色极称他。这婚服比他们在凡间时她亲手做的那件,精致多了。宛烟不自觉的走上前伸出手,却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回了神。明明近在咫尺,实际的距离却如同鸿沟。宛烟忙退后一步,硬扯出一丝笑:“很适合你。”扶华却沉默不语,幽深的眸光落在宛烟的身上。此时的宛烟有些不对劲,可他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如此,便订了。”宛烟看着扶华,喉间苦涩,“这就是最后一件事了。”再往后,便是夫妻对拜,结发同心……却都是她做不到,也见不到的了。“宛烟之事已毕,就此告退了。”宛烟说完,行了礼便要离去。可她的话却让扶华心更紧了几分,他不由问:“明日,你何时来?”然而,宛烟却沉默了。她想告诉扶华自己不会再来了。可这话,她说不出口。被布条紧紧缠住的腹部又是一痛,喉间一口腥甜上涌。她死死咽下,什么异样也不敢表露。半响,她回身笑着看向扶华:“殿下和桑元仙君是天造地设的姻缘,我祝福你们白首不离!”闻言,扶华眸色深沉,却还是道:“……多谢。”宛烟抿着唇,点点头笑道:“殿下,我该走了。”听到这话,扶华的心又是一紧,再次问:“你明日几时来!?”宛烟深深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宛烟摇头的瞬间,扶华觉得她忽然间离自己远了,远到他好像再也找不到她一般。宛烟跨出流云殿殿门,本就无力的脚一个踉跄。一只温暖的手拉住她,让她堪堪站稳。扶华握着宛烟瘦得像是一折就断的手臂,诧异地看着她。她怎么这么瘦!?宛烟抽回手,躲避着他的眼神。她极力撑住自己孱弱的身子,声音虽轻却清晰无比。“至此,我与殿下因果已了。”终究是大梦一场,她用她的一生,遂了当年许下的诺言。一生一世,一天也不少。宛烟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望着她的背影,扶华不知为何,只觉呼吸都显艰难。医仙殿。宛烟再次拜见医仙。可医仙却怎么也不肯见她,大门紧闭。宛烟伏跪在冰凉的石阶之上,她已经没了力气,却还是一个又一个的磕着头:“求求医仙救救他……”“求求医仙救救他……”大门终于打开,医仙看着她凄惨的样子,无奈至极。“这是这孩子的命数啊,你何必非要连自己也搭上……”医仙掌心仙气护住宛烟心脉,带着她进入殿中。宛烟惨白脸上浮出一个乞求的笑。医仙心口竟也一酸,他摇摇头:“若非要保住这孩子,便只能现在就取出他……”“可即便取出,活下来也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你却必死无疑!”“医仙,求求您……”宛烟又要跪下,医仙连忙阻止。医仙叹一口气,看着她狼狈凄惨的样子,只能沉重点头。躺在冰凉的寒玉榻上,宛烟意识几乎已经模糊。只有腹中疼痛让她睁着眼不肯闭上。无尽的血带走她仅剩的体温。白玉榻几乎成了个血泊。随着一声啼哭,宛烟整个人急速消瘦下去,喉间溢出最后一丝腥甜。她伸出手,想要看一眼那正哇哇大哭的孩子。但她终究到了极限,手刚伸出就垂了下去,一直紧紧握着的那枚金钗“叮铃”一声落在地上!恍惚间,宛烟好像回到了凡间。那个说好会护她一生的男子,伸出手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好暖……她笑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握住了他。天界霞光笼罩。已经闭上眼的宛烟眉心一点若隐若现的桃花。医仙抱着哭声渐弱的孩子,惊骇不已:“怎会……如此?”九月初九,天界太子殿下的大婚。流云殿。一身大婚喜服的扶华站在门外,却始终没能等来那抹身影。漫天红绸红的像血。不知为何,他心神不宁至极。宛烟没有来。仙侍悄然来到他身边:“殿下,吉时要到了。”“去芳华居请宛烟过来”扶华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丝自己不能察觉的急切。仙侍劝道:“殿下,您还是先去天后那里吧。”然而扶华未动,负手立在殿门不肯离去。他心道,宛烟为了这场大婚,连那金钗都要舍了去,她不会不来的……不多时,仙侍回来了。扶华忙走上前,却见他身后空无一人,墨眸霎时一凝。他心中涌上一丝莫名的恐慌:“宛烟呢?”“咚”的一声,仙侍突然跪了下来。他低下头,缓缓将手掌打开,一根染血的金钗躺在他手中。“宛烟……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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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医仙殿。仙雾弥漫,层层叠嶂。宛烟穿着一件半旧襦裙,单薄身影好似风一吹就会飘走。她唇瓣惨白一片,眼神定定看着医仙手中黑色丹药。医仙迟疑着道:“你可想好了?吃了这九阳丹,孩子出生便是你身陨之时。”人身怀上仙胎,根本难以维系胎儿所需能量。孩子和母亲,从一开始就只能留下一个。宛烟微怔,从医仙手中接过的丹药。似是察觉到他悲悯的目光,她躬身拜了一拜:“如此,便先谢过医仙了。”说完她将药丸一口吞下,转身离去。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医仙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流云殿外。宛烟抬头望着上方闪烁着淡淡光泽的牌匾,憔悴的脸缓缓漾起一抹浅笑。还有半年。半年……也足够她陪他最后一段路了。她眉目温柔,眼神却哀伤得让人难过。此时,流云殿走出一名仙侍,看着宛烟讥讽一笑:“走吧,随我进去。”宛烟垂下头,没有说话。自她被扶华带上这九重天,如这仙侍一般的轻鄙态度,不过寻常罢了。只因为——她是凡人。一个没有仙缘,即使被这天界太子扶华亲手点化,都无法成仙的凡人。进了殿,宛烟一眼就看见殿内正中一身玄衣的扶华。宛烟黯淡的双眸霎时亮起,忙迎了上去:“夫君。”扶华闻声,眉头一蹙。他转过身,神情冷淡:“我说过,莫要再叫我夫君。”宛烟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她强扯着唇角:“……是。”即便在凡间拜了天地,上了这九重天,她如何还能做他的妻子?她懂得。宛烟压下心中涩苦,努力弯起嘴角。她突将怀里一直捂着的袋子,献宝似的递到扶华面前。“这是你在凡间最爱的糖炒栗子,我特意做的,你快尝尝。”天界没有凡间食物,这是宛烟与医仙挑拣了好几月药材,才换来的。扶华冷冷扫了一眼。凡间之事在他历劫完成那一刻,便如画卷褪色,只余事件,失去感情。可宛烟的笑却让他不觉烦躁,他负手冷道:“凡间的事情,你还是忘了好。”宛烟一怔,心中一颤。这时,门外仙侍通报:“殿下,天后娘娘召见。”见扶华转身就走,宛烟忙追了上去。情急之中,她扯住扶华的衣袖:“这是……我好不容易做的,你尝尝好吗?”说完,她有些慌乱地将袋子塞进他手里。扶华瞥她一眼,将袖子抽回。“仙人不食五谷,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说完,他干脆离去。宛烟定定望着他的背影,强扯起的嘴角一点点落下。她在仙侍们看笑话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出流云殿。不染尘埃的云雾起伏。到九重天的这几个月,景色美得一成不变。突然,宛烟脚步顿住了。她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脚下踩的东西。——是一颗栗子。宛烟愣了片刻,缓缓蹲下,将其余栗子一颗颗捡了回来。一颗又一颗,她眼眶渐渐泛了红。宛烟回了自己的芳华居。过路的仙侍没人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谈论着天宫之事。宛烟本无心理会,却在听见“太子殿下”四个字后,脚步生生凝住。“天君刚刚下旨,太子殿下与桑元仙君不日便完婚!”宛烟想上前追问,仙侍们却在她接近时,纷纷加快脚步。芳华居外恢复了寂寥。宛烟孤零零站在门口,良久,垂下眼睑。第二日,她正准备去医仙处。芳华居门外却传来仙侍通报:“天后娘娘到。”宛烟急忙跪下请安。天后踏进院子,见她苍白瘦削的模样,叱责道:“你这幅模样是要给谁看?是想让扶华瞧见说我苛待了你吗?”痛骂过后,天后冷冷睨了她一眼:“我听说,你怀了扶华的骨肉。”宛烟闻言,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她低着头,艰难开口:“是。”天后眼中霎时黑沉,她扫着宛烟微微凸起的小腹。许久,才冷笑一声:“你和这孩子,在这九重天,只能留下一个!”说完,她没看宛烟一眼,转身离开。宛烟抬头,背后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纤细的手指轻抚小腹,良久才缓缓爬起。——她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宛烟从怀中拿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金簪,轻轻抚摸着。这是扶华送给她的聘礼。她本是孤儿,若不是遇见扶华,怕早死在了那乱世。在这天界,她活得和凡间一样艰难。可她并不委屈。在凡间时,扶华为了救她而被流民杀死。如果扶华不是仙人,此刻他们早就天人两隔。她是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他有事的。走出芳华居,天后早已不见人影。宛烟忽然很想见扶华,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流云殿外。宛烟还未走近,便见一大群仙人走出殿门。为首的那人冷冽霜华,气势渊持,正是扶华。宛烟顿住脚步,踌躇着。扶华却已经发现了她,他眉心微皱,信步朝她走来。他打量着宛烟,发现她还穿着昨日的襦裙,脸色却比昨日更苍白……宛烟手攥着衣角,有些无措:“听说,你要娶桑元仙君了?”扶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淡道:“你现在不该来这儿。”扶华冷若冰霜的态度让宛烟喉间一梗,心中微颤。可她固执的追问:“你真的喜欢她吗?”宛烟看着扶华清冷的眉眼,心情复杂至极。她心中明白,他总有一天会娶妻。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连再等她半年都不成。这一刻,她即希望他说是,这样在她离去之后,便能有人陪着他。可她又多希望他能否认,证明自己在他心底终是留有一个位置……“回芳华居去吧,之后无事便不要再来。”扶华说完,就唤来仙侍将宛烟领走。宛烟一步步往芳华居走,耳畔还回荡着扶华冷漠到如冰锥般的话语。明明相依为命十数载,拜过天地,许过终生。怎么如今他的私事就与她无关了……腹中孩子似乎感受到她悲恸心情,也开始不安。喉间一抹咸腥忽然间翻涌,鲜血顺着唇角一滴一滴落在天宫的白玉地砖上……医仙殿。医仙的手搭在宛烟的手腕上,眉心紧皱。宛烟另一只手捂着小腹,着急的看着医仙。半响,医仙才道:“无事,只是你是凡人之体,受不住九阳丹药性罢了。”宛烟松了口气,又听医仙继续嘱咐。“九阳丹药性霸道,不可再与其他丹药同服。”宛烟点了点头,谢过医仙方才离开。流云殿。扶华结束议事,心下稍沉,准备去找天后。他走出殿门,却瞥见宛烟娇小的身子正立在殿外。宛烟已然站了许久,她思酌许久,仍不能下定决心将有孕一事告诉扶华。此时见他出来,下意识上前,脚步却踉跄了一步。扶华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却蹙眉伸手扶了一把。宛烟站稳以后,不由笑了笑:“你还是关心我的。”扶华冷淡抽回手:“举手之劳。”这样疏离的态度让宛烟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眼中本亮起的光又黯淡了下去。是了,她不该继续抱有奢望的。他是这九重天以后的主人,而她不过一介凡人。宛烟抬眸,忍不住又问:“你是真心要娶桑元仙君么?”扶华见她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眼底不耐:“是。”宛烟心底一颤,愣在原地。扶华说完那句便拂袖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她声音微不可闻,渐渐消失:“也好,既然是你真心,也好……”他的身影原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她心底的闷痛却越来越深。宛烟浑浑噩噩回了芳华居。她缓缓坐在床幔之中,腹中忽然一阵绞痛。宛烟颤抖着手轻抚小腹,苍白脸上是痛苦的迷茫。她喃喃道:“孩儿,你会不会怪我,怪为娘不能陪你长大。”腹中的绞痛忽然停止了。宛烟愣住了。她眼眶蓦然一红,心中酸涩难以抑制的翻涌。她抚着小腹,柔声道:“你也莫要怪你父君,他是一个极好的人。”她说着,嘴角却浮起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三日后。宛烟从医仙处返回芳华居。却见原本清冷的院中,干瘦的桃树突然盛开了满树桃花。落英缤纷。宛烟无神的眼中瞬间有了一抹神采,她心中一喜,忙转身前往隔壁简兰居。她推开简兰居院门,一眼便看见了立于桃树下的南桓。南桓本是扶华送给宛烟的一株兰草,被她精心饲养。扶华历劫完成,回天宫时,将其点化成仙一道带上天宫。在这天界,南桓于她而言,就像她的弟弟一般。走进院子,空气中却有一股血腥味钻入鼻内。宛烟心下一颤,再细看,南桓露出衣服外的肌肤满是未愈的血痕!宛烟震在原地,鼻尖猛然一酸。心里的滔天巨浪冲得她全身颤抖。所有人都说她无法成仙,南桓却执拗的不肯放弃她。如果不是为了她,南桓也不会主动跟在司战上仙身边,征战立功换取仙丹。如果不是为了她,南桓完全可以做一个散仙,自在逍遥。——她是他的累赘。南桓听见宛烟的脚步声,急忙转身。全身伤口痛得他脸色发白,却还是扬起一抹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姐姐,你瞧,这次我换来了比之前更好的仙丹。”宛烟看着南桓脸上灿烂的笑,脚步被硬生生钉在原地。她喉间酸涩,除了满心的悲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宛烟接过药瓶,心中五味陈杂。她哑着声音道:“谢谢。”她是个没有仙缘的凡人,可南桓却因为她伤痕累累。是她的错。不过很快,她就再也不会拖累他了。南桓丝毫不知宛烟打算,他想起自己一路听见的消息,眸光微顿。有些迟疑的问:“我听说太子殿下要迎娶桑元仙君……你知道吗?”宛烟神色一僵,却还是强撑着笑道:“太子殿下和桑元仙君尊贵非凡,天生一对。”南桓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又惊又怒:“那姐姐你呢?在凡间时,你明明已和他许了终生!”宛烟心尖一颤,不自觉沉默了。半响,她垂下眼轻道:“凡间的事,莫要再提了。”南桓一眼便看出她的违心,又气又心疼:“那你怎么办?”“太子殿下也心悦桑元仙君。”宛烟一顿,硬弯起唇角,强调道,“他们成婚,我很开心。”不等南桓再劝,她就以帮他上药为由扯开了话题。等告别南桓,宛烟边走边算着扶华和桑元的婚期,转步朝医仙殿而去。医仙殿。宛烟看着医仙,神色怅惘:“您能不能让我多活些时日,至少让我挺过九月初九。”那天是扶华和桑元大婚之日。医仙一听这日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你既已服下药,命数便已注定了。”医仙的话让宛烟眼眸暗淡。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求不得,爱不得,注定带着遗憾离去。宛烟正要离去,突得想起什么。她转头问道:“待我陨身,您这儿是不是就缺个打杂的了?”医仙看着她希冀的眼,点点头。宛烟眼中一喜,急切道:“我弟弟南桓是兰草成仙,天生通草木之灵,到那时让他来给您打个杂,您看行吗?”医仙心中叹一声,轻声道:“可。”“谢谢您。”宛烟朝医仙深深鞠了一躬。出了医仙殿,仙境叠嶂起伏。宛烟拿出南桓给她的那枚仙丹,唇角漾起苦笑。如此,她也能放心离去。有医仙照拂,南桓便算在这天界有了依靠。他是仙,不像自己凡人一个,总有一天能融入这九重天。流云殿门口。宛烟等了许久,才拦住了回殿的扶华。扶华神色不耐至极,原以为上次说过那话,她就能安分一些,不曾想竟是一点未变。他冷眼离开,不愿理会宛烟。宛烟一急,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却见扶华眼角的一抹厌烦后立刻松手。在这天宫,嫌恶的目光她见多了。但从未有一次会像现在这般锋利,刺得她的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垂眸,喃声低语:“如果我能成仙该有多好……”于她而言的一生,对他来说,大概只是仙人漫长岁月中的一个小插曲。她和他终究只能短暂的走一小段路。扶华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心中的烦躁莫名:“什么?”他看着宛烟哀伤的眼,心中怒意莫名褪去。宛烟抬起头,将一直紧握的右手缓缓摊开。她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金钗。“你回天宫时曾说,这枚金钗你会允我一件事,不知可还算数?”扶华闻言,未消去的怒意重新翻涌,他冷冷说:“你想要什么?”宛烟见他顷刻冷了脸,心间苦涩。她干脆将那从一开始便埋在她心头的愿望说了出来:“你和桑元的婚事,交给我操持吧!”扶华一愣,他没想到宛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底的笑意发冷:“你不过一个凡人,我的婚事与你何干?”宛烟神情一凝,眼中闪过一丝疼痛。她垂下眼睫,轻声道:“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在凡间,她与扶华差一点便有了婚礼。可婚礼前一晚,流民攻破城门,到处烧杀抢掠。扶华为了护住她,被围攻而死。差的这一点,竟成了她永远也得不到的梦。回过神,宛烟将金钗塞进扶华的手中。触到她冰冷手指,扶华眼底掠过一丝莫名情绪:“你真想好了?这金钗一用,以后你我的因果便了了。”宛烟脸色一白,她身死,他婚成,本就再也没了缘分。如今自己时日无多,看不到他成婚,便只能为他准备婚礼。何况,这也是她能为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她扬起一抹笑,笑容看不出丝毫勉强:“想好了,你答应了?”见宛烟这样,扶华眸光一沉:“我到时自会派人协助你,保婚事无虞。”说完,他转身离去。衣袖翻飞间,那枚金钗顷刻从他掌心滚落,坠入地面。宛烟一震,忙蹲下身将金钗拾起,她抬起头,怔然看着扶华的背影。流云殿的大门在她眼前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心痛得似一片片在割。来这天界不过三月,凡间之事竟恍如隔世。那个满心是她的扶华,终究像是她的一个幻梦。现在,就连他亲手赠她的定情信物,都能随意丢弃……芳华居。在门前徘徊的南桓见宛烟终于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姐姐是去找扶华了?”才说完,他就见宛烟两眼通红,双眸黯淡无神。一时间,南桓眼底溢满的心疼。他柔声开口问道:“怎么了?”宛烟沉默片刻,强撑着唇角的笑意道:“我去求了他,说要操办他和桑元仙君的婚事。”南桓闻言一愣。回过神来,他只恨铁不成刚:“他如今都要娶别人了!和你有甚么关系!”宛烟闭了闭眼:“我一定要做的。”“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南桓摇着头,态度坚决。他本是一株平平无奇的兰草,生出意识后,被扶华采下送给宛烟。她为他浇水,除虫,是对他最好的人。对他来说,她不是家人,却比家人更重要。他怎能眼看着她为心爱之人操办和其他女子的婚礼,伤透一颗真心?宛烟心中微叹,将一直尘封于心的话倒了出来。“我知道你为何不同意,自我上了天界,若不是有你,我哪里活得下来?”南桓身形一怔,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宛烟继续道:“你明明可以做一个闲散神仙,而如今却为了我,豁出命去日日死战。”“阿桓,不要再管我了,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宛烟说着红了眼。眼前这个少年,其实不过才化形三个月啊……他已经为她付出的够多了,她怎能忍心再让他受到伤害?可她这几句话却像山一样压在了南桓的心上。他从没想过,宛烟原来如此痛苦。南桓喉间发涩:“只要姐姐说的……我都听。”宛烟眼中含泪,嘴角却带起笑意。她伸出手轻轻拍着南桓绷紧的背。她知道她的话有些重,可能伤害他。但她很快就要离开了,那时候,他也能自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翌日。宛烟刚走出芳华居门口,就被一个趾高气昂的仙侍拦住去路:“天后娘娘召见。”宛烟心中不由一紧,忙问:“可有说为了何事?”仙侍却根本不搭理她,宛烟只能惴惴不安的跟着。长乐宫。宛烟刚进正殿,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扶华。“宛烟见过天后娘娘。”她跪下行礼,心中越发不安。天后淡淡瞥了她一眼,如同看一只蝼蚁。她没让宛烟起身,只看向扶华,语气威严:“你身为天界太子,婚事何等重要!她不过一介凡人,怎能插手你的婚事?!”天后高傲的语气中,尽是对宛烟不加掩饰的厌恶。宛烟心中一颤,不由抬起头来看向扶华。却见他目不斜视,只道:“桑元已经同意此事,她与儿臣心意相通,决意了此因果。”了此因果四个字,如同一把匕首直直扎入宛烟心扉。她垂下头,脸色一瞬惨白。天后皱眉思索,最后无奈摇头:“也罢……”说着,她全然忘了还跪着的宛烟,与扶华说起大婚的事宜来。二人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宛烟耳中。宛烟由衷地想:扶华是真的喜欢桑元,也好……可即使她用尽全力疏解,心口的抽痛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最后,她不知自己如何离开的长乐宫。浑浑噩噩的走在路上,宛烟神情惨淡。这时,不远处浩浩汤汤走来一群仙人,领头的仙女气势端肃。宛烟回过神,急忙避让到一边。仙人们从她身边经过,宛烟垂着头,心中正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领头之人又转回她身前。宛烟慌张无比,抬眼看向她。看清宛烟的脸那一刻,山媛仙君冷淡神色突得一变。她猛然抓住宛烟的手,喃声道:“祝颜上神……”宛烟没有听清她的话,山媛仙君却很快收敛了神色。一触之下,她已经发现宛烟只是个凡人。山媛松开了手,她眼神悠长,扫了一眼身后天界之人。接着,意有所指问了一句:“她是谁?”仙侍恭敬极了,山媛仙君乃是蓬莱主事之人,地位崇高。他立刻弯腰回道:“回仙君的话,她是太子殿下从凡间领回来的一个凡人,没有仙缘,成不了仙的。”话语里不无鄙夷。宛烟嘴唇轻颤,拜了一拜:“仙君若是没有什么事,那我就先告退了。”山媛没有阻止她离开。望着宛烟孱弱的背影,她的眸光幽深。流云殿。宛烟才走到殿门外,脚步骤然一停,一口血咳了出来。她一慌,忙捂着嘴,看着那抹鲜红,眸间微涩。她习以为常的抹去血痕,虚弱的靠在琼玉树下,无力再挪动。宛烟等了许久,才看见扶华回来。她强撑着身体忙走过去拦住他:“你可知,我为何要操持你们的婚事……”扶华眼神冰冷,充满了不耐和厌烦:“我不想知道。”宛烟心下一颤,看着他明明那么熟悉现在却又如此陌生的眼,不知为何,难以抑制的委屈和难过淹没了她。她眼中不受控制的涌上一层晶莹。扶华的脚步顿住,手指动了动。半响,他才开口:“凡间之事,你该放下了。”宛烟怔在了原地。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扶华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拂袖离去。宛烟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四肢百骸都几乎冻结了,只有脸上冰凉的触感如此清晰。是啊,总该有放下的那一天的。她也没多久了。流云殿。扶华负手而立,有些出神。自那日后,宛烟便日日来他的殿中修饰。但却从未出现在他的面前,她这反常举动反而让他心生烦闷。这时,仙侍通报:“太子殿下,宛烟又来布置了。”扶华回过神,眉间轻皱,并未说话。“近日天宫已有谣言,传殿下意欲与宛烟重修旧好。”仙侍抬头,神色小心的继续道,“殿下和桑元仙君的婚事在即,还是避嫌的好。”扶华垂下眼眸:“我知道了。”扶华起身走到正殿,正巧看见宛烟正张罗着挂红绸。他眼底掠过一丝莫名情绪,缓步上前:“大婚之事还尚早,这些事可以让仙侍来办。”宛烟闻声回过头,脸上的笑僵住:“我可是做错什么了?”扶华声音清冷:“近日有些谣言,我想你应该听过。”宛烟愣了下,随即苦涩溢满心中。扶华目光冷若寒冰:“希望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宛烟身形微颤,心下惨然。她竭力稳住情绪,哑声回:“好,对不起……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话也说不出来。扶华眉心微皱:“你既身体不适,便去寻医仙看看。”宛烟紧咬着下唇,才将唇齿汹涌的甜腥味压下。“我没事的……”她看着一言不发的扶华,眼神黯淡了些,“宛烟告退。”话毕,宛烟转身离去。扶华看着她的背影,眼眸微沉。她的身形削弱不堪,宽大的裙衫穿在瘦弱的她身上有一丝怪异。不知为何,扶华心中涌上一丝莫名的情绪。芳华宫门外。南桓见宛烟这几日的转态都不怎么好,便打算去接她。“一个凡人,不过就仗着凡间和太子殿下这点因果,就如此恬不知耻,还说什么操持婚事。”一句满是嘲讽的话让南桓脚步一顿。“谁说不是呢,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又是仙侍几声附和的调笑。南桓眼眶微红,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不知站了多久,南桓才僵硬着身子离开。他想起司战上仙曾说过,仙魔交界处的绝地长有一株仙灵花。据说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能让凡人逆天成仙。南桓紧握着拳。绝地极为凶险,可只要自己取得仙灵花,天界就没人因她是凡人而非议她了!宛烟回到芳华宫,不见南桓,只见到他留下的一封信……信上写着:姐姐,我上战场了,你保重好自己。宛烟心中五味陈杂。南桓一定不知道,此刻她倒希望他离开。这样等她身陨时,也不必叫他徒然伤心。转眼又过两月。自从扶华上次让她认清自己身份后,她便再也未去过流云殿了。只有远远的,偷偷的,去看了他几次。宛烟呆坐在床榻边,她看着院中因南桓草木之灵盛放的桃花。就像在凡间对着兰草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出声。“南桓,你可知扶华他的婚礼盛大极了,比我们在凡间时可风光多了。”宛烟一边说着,眼眶聚集了泪水,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希望我的这条命能挺到他大婚,那样我就死而无憾了……”就在这个时候,院中突然传来一阵仙鹤的悲鸣声。宛烟心中不由得升腾起巨大的不安。她起身奔到院中。仙鹤悲鸣声中,一个仙侍怜悯的看着她:“南桓仙君陨落了。”满树桃花纷纷飘落,落了宛烟满身。宛烟看着孤零零被仙侍带回来的南桓,双腿发软,摔坐在地。“阿桓,你醒醒……”她眼中溢满凄凉,颤声唤着。宛烟摸着南桓满是血污的脸,用袖子一点点擦干净。喉间忽地翻涌起一股咸腥,她强压下几乎涌入喉口的血,看着一旁的仙侍哑声道:“他怎么会死呢?”仙侍不忍看下去,沉声答:“南桓仙君为采仙灵花,为魔物所伤。”仙侍说完,转身离去。宛烟却如被雷击一般,直直愣在原地。她在医仙处见过仙灵花的记载——逆转天命,让凡人成仙!宛烟在这一刻心如刀绞,才压下的血腥味再次袭了上来。她隐忍着,将血一口口吞了下去,就像吞下一把利刃一般痛苦。“阿桓……弟弟……”她声音嘶哑不已,瘦弱的手紧攥着他的衣衫。眼泪一颗颗砸在南桓冰冷的身体上,可他却再也不会给宛烟一丝回应。宛烟用衣袖囫囵抹去眼泪。她取来白布,一点点擦拭去南桓身上已然干涸的血渍。擦到手臂,宛烟透过泪光,见他拳头紧握,似是抓着什么。可无论她怎么掰,那手都丝毫不动。宛烟心中大恸,她死死抱住南桓的手,字字泣血:“阿桓……我是宛烟,我是姐姐啊……”她泣不成声,几乎哭成泪人。那眼泪落在南桓紧攥的拳上,他的手终于一松。手心里是仙灵花微微泛着光的花瓣!宛烟看着浑身血痕遍布的南桓,再也受不住,吐出一口黑血。这一口血吐出后,她脸色惨白得几近透明。但她生生撑起自己,没有倒下去。她此刻也不能倒下去。宛烟捡起白布,继续擦拭着他身上血渍。又迅速而细致的给南桓换上干净的衣物。她忙忙碌碌,恍然间,却听到院门一响。她回过头,神色一怔。院门外,一袭银色长衫的扶华正站在那儿。扶华看着伏在地上,苍白得几乎像要消失一般的宛烟,心中莫名一颤。当他听说南桓仙逝以后,不知怎么的,他就走到了这里。抚着院门的手不由紧攥,他声音干涩:“你……怎如此伤心?”宛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声音沙哑得吓人:“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我……”扶华心猛地一紧,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太子殿下。恭敬而陌生。好似无端就能伤到他。他往前走了一步,跨入院门。宛烟却突然道:“太子殿下请回吧,殿下即将大婚,我这里很晦气……”扶华的脚步顿住,宛烟的话一字字砸在心头,闷的生疼。可为什么呢?再回过神来,宛烟已然将芳华居的院门关上了,隔绝了他的视线。看着院中那株桃花树,宛烟喃声道:“阿桓,你既喜欢此树,我就将你埋在树下可好?”宛烟一点点在桃花树根处艰难的挖着土。日落月升,到第二日,一个小小的土坑才出现。她将落了满地的桃花瓣铺在坑中,才放入南桓的仙体。从脚到头,她一把把撒入泥土。最后。宛烟忍着心间的剧痛,将土盖住南桓的脸,堪堪忍着的泪才终于落了下来。她伏在那土堆上,声音颤抖。“阿桓,你要好好的,姐姐很快就会去找你的……”压抑着的血再也忍不住,从她嘴角涌出,落在土堆上。宛烟含泪凄楚一笑,靠在树干上,浑身都没有了气力。她知道,自己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她没有看见的是,桃花树绽放了一抹光亮。另一边。蓬莱仙岛,仙雾缭绕。祝颜上神的侍女山媛仙君透过仙镜看着宛烟发生的一切,死死抓紧了眼前石桌。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走至身后密室。山媛仙君在一张白玉床边跪下。而白玉床上的人,除了左眼下的泪痣和宛烟长得一模一样!这正是蓬莱之主,六界仅有的三位上神之一——祝颜上神。另一名与她穿着相同服饰的女子走入,在她身边跪下。她拿出一个白玉盒递给山媛,语露担忧:“山媛,这绝情丹用下后,便会前情尽忘,真的要给上神用吗?”山媛打开盒子,看着丹药,抑不住胸中悲愤:“上神情劫如此惨烈,若是不用,历劫归来后必会再生痛楚。”流云殿。红绸漫天,硬生生给这仙境沾染上了凡间才有的一丝喜气。宛烟站在殿前,垂下眼,良久终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仙侍匆匆来报:“殿下,宛烟来了。”扶华闻言,写字的手一顿,墨水晕染了整个字迹。从那日离开芳华居,他一直在等她来。事实上,扶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等她,可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半个月。来到正殿,扶华一眼便见到了宛烟。可见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扶华又不由眉头紧锁。宛烟一双眼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将礼服从箱子中取出。她伸手将礼服展开:“殿下,这是天后娘娘派人送过来的婚服,你试一试吧。”扶华淡淡看了眼鲜红的喜服,深沉的眸光却落在宛烟瘦弱的肩膀上。他很快回过神,缓缓开口:“南桓的事,节哀。”宛烟闻言,愣了一会,而后浅笑了下:“多谢殿下还记着。”她笑的勉强,扶华却更在意她越发消瘦的身子。他眉头轻皱:“此事交给仙侍,你先回去歇息。”宛烟将婚服呈到扶华面前:“毕竟是婚服,还是试试吧……”她轻飘飘的声音让扶华心口一紧。看了她一眼,他伸手接过婚服,转身去了侧殿。不一会儿,他走了出来。宛烟一怔,愣愣看着一身喜服的扶华。真是好看,她一直都知红色极称他。这婚服比他们在凡间时她亲手做的那件,精致多了。宛烟不自觉的走上前伸出手,却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回了神。明明近在咫尺,实际的距离却如同鸿沟。宛烟忙退后一步,硬扯出一丝笑:“很适合你。”扶华却沉默不语,幽深的眸光落在宛烟的身上。此时的宛烟有些不对劲,可他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如此,便订了。”宛烟看着扶华,喉间苦涩,“这就是最后一件事了。”再往后,便是夫妻对拜,结发同心……却都是她做不到,也见不到的了。“宛烟之事已毕,就此告退了。”宛烟说完,行了礼便要离去。可她的话却让扶华心更紧了几分,他不由问:“明日,你何时来?”然而,宛烟却沉默了。她想告诉扶华自己不会再来了。可这话,她说不出口。被布条紧紧缠住的腹部又是一痛,喉间一口腥甜上涌。她死死咽下,什么异样也不敢表露。半响,她回身笑着看向扶华:“殿下和桑元仙君是天造地设的姻缘,我祝福你们白首不离!”闻言,扶华眸色深沉,却还是道:“……多谢。”宛烟抿着唇,点点头笑道:“殿下,我该走了。”听到这话,扶华的心又是一紧,再次问:“你明日几时来!?”宛烟深深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宛烟摇头的瞬间,扶华觉得她忽然间离自己远了,远到他好像再也找不到她一般。宛烟跨出流云殿殿门,本就无力的脚一个踉跄。一只温暖的手拉住她,让她堪堪站稳。扶华握着宛烟瘦得像是一折就断的手臂,诧异地看着她。她怎么这么瘦!?宛烟抽回手,躲避着他的眼神。她极力撑住自己孱弱的身子,声音虽轻却清晰无比。“至此,我与殿下因果已了。”终究是大梦一场,她用她的一生,遂了当年许下的诺言。一生一世,一天也不少。宛烟不敢再看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望着她的背影,扶华不知为何,只觉呼吸都显艰难。医仙殿。宛烟再次拜见医仙。可医仙却怎么也不肯见她,大门紧闭。宛烟伏跪在冰凉的石阶之上,她已经没了力气,却还是一个又一个的磕着头:“求求医仙救救他……”“求求医仙救救他……”大门终于打开,医仙看着她凄惨的样子,无奈至极。“这是这孩子的命数啊,你何必非要连自己也搭上……”医仙掌心仙气护住宛烟心脉,带着她进入殿中。宛烟惨白脸上浮出一个乞求的笑。医仙心口竟也一酸,他摇摇头:“若非要保住这孩子,便只能现在就取出他……”“可即便取出,活下来也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你却必死无疑!”“医仙,求求您……”宛烟又要跪下,医仙连忙阻止。医仙叹一口气,看着她狼狈凄惨的样子,只能沉重点头。躺在冰凉的寒玉榻上,宛烟意识几乎已经模糊。只有腹中疼痛让她睁着眼不肯闭上。无尽的血带走她仅剩的体温。白玉榻几乎成了个血泊。随着一声啼哭,宛烟整个人急速消瘦下去,喉间溢出最后一丝腥甜。她伸出手,想要看一眼那正哇哇大哭的孩子。但她终究到了极限,手刚伸出就垂了下去,一直紧紧握着的那枚金钗“叮铃”一声落在地上!恍惚间,宛烟好像回到了凡间。那个说好会护她一生的男子,伸出手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好暖……她笑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握住了他。天界霞光笼罩。已经闭上眼的宛烟眉心一点若隐若现的桃花。医仙抱着哭声渐弱的孩子,惊骇不已:“怎会……如此?”九月初九,天界太子殿下的大婚。流云殿。一身大婚喜服的扶华站在门外,却始终没能等来那抹身影。漫天红绸红的像血。不知为何,他心神不宁至极。宛烟没有来。仙侍悄然来到他身边:“殿下,吉时要到了。”“去芳华居请宛烟过来”扶华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丝自己不能察觉的急切。仙侍劝道:“殿下,您还是先去天后那里吧。”然而扶华未动,负手立在殿门不肯离去。他心道,宛烟为了这场大婚,连那金钗都要舍了去,她不会不来的……不多时,仙侍回来了。扶华忙走上前,却见他身后空无一人,墨眸霎时一凝。他心中涌上一丝莫名的恐慌:“宛烟呢?”“咚”的一声,仙侍突然跪了下来。他低下头,缓缓将手掌打开,一根染血的金钗躺在他手中。“宛烟……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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