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北京大学。
“念安同志，你的公派留学申请已经通过，半个月后你们这批留学生就会出发前往美国。”
教师办公室内，一个老教授笑着将盖了章的申请表递给方念安。
方念郑重接过，轻轻吐出一口气，鞠躬道：“谢谢何教授。”
何教授翻了翻面前的资料，又关切的问：“不过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家里人没意见吧？”
方念安脑中闪过顾江尧冷淡模样，转瞬即逝。
再回神，她语气坚定：“留学回来建设祖国，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我爱人是理解我的。”
教授夸赞道：“好，有觉悟，你的能力有目共睹，那就先回去好好准备和家里人道个别。”
方念安走出办公室时，晚霞将天边映得通红。
学生拿着饭盒三三俩俩在校园里穿梭。
快要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方念安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尧，谢谢你帮我找的资料，这段时间真是多亏你的帮忙，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快适应大学生活。”
方念安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朝声音来源看了过去。
她的丈夫顾江尧和夏静妍正站在大门口边的树下。
顾江尧脸上是她极少看见的温和笑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应该的，以后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找我。”
方念安攥紧手收回目光，低头想要绕开。
可还没走几步，顾江尧就看见了她：“念安！”
方念安脚步一顿，男人快步走上来：“今天部队里事情少，我特意过来接你。”
听见特意两个字，方念安看了看他身后一直望着这边的夏静妍，还有她手里拿着的资料，眼底漫出一丝嘲讽。
抿了抿唇，她淡淡道：“既然是来接我，那走吧！”
顾江尧没有注意到她的冷淡，转头朝夏静妍道：“静妍，反正顺路，就一起回去吧。”
方念安没说话，夏静妍主动笑着上来打招呼：“念安同志。”
一路上，夏静妍都在说她跟顾江尧小时候的事情。
偶尔她也会笑着问方念安：“这些事江尧都没有跟念安同志说吧，你别看他现在稳重，小时候可淘了。”
方念安敷衍扯唇：“是啊。”
三人并肩，夏静妍反而更像是顾江尧的妻子，她才是那个外人。
她跟顾江尧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认识顾江尧是在五年前。
当年方念安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成为知青，高考恢复的第一年，她考回了北京的大学。
顾江尧部队任务结束回北京，他的座位，刚好就在方念安的旁边。
后来一次军方研发项目中，两人再次阴差阳错相遇，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不久他们就谈了对象，两年后又结了婚。
跟所有夫妻一样，他们婚后的生活平静又温馨。
直到一个月前，下乡的夏静妍也考上了北京大学回了城。
夏静妍出现的那一天，方念安才知道，原来顾江尧还有这么一个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那段日子，顾江尧几乎日日魂不守舍，连结婚纪念日都能忘记，可只要是夏静妍的事情，他总是无比的上心。
一开始方念安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那次，顾江尧发小生日，他去了发小家吃饭。
天色渐晚，方念安怕他喝多就出门去接他。
在发小家门口，她刚好听见有人感慨：“要是当初静妍没有下乡，那跟江尧结婚的，就是静妍了，你们俩可是当初我们胡同的金童玉女。”
“方同志虽然好，还是差点意思，不比我们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谊。”
方念安站在门外，静静等着顾江尧开口。
可从头到尾，顾江尧都没有反驳，更没有为她说一句话。
那一瞬，方念安站在风中，只觉得全身连同心脏，都被吹冷。
也是在那一刻，她做下决定，放弃这段与顾江尧的婚姻，亲自成全他们。回到军区大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夏静妍笑着摆了摆手再见后，顾江尧和方念安之间的沉默突然明显起来。
以往的顾江尧在她面前总是稳重少言，但经过了刚才的有说有笑，方念安突然就觉得这沉默带着明晃晃的嘲讽。
回到家，方念安简单做了晚饭。
饭桌上，顾江尧似乎才终于注意到她的情绪。
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方念安的饭碗中：“怎么不说话？又在为静妍的事情在跟我闹脾气？”
方念安握筷子的手一顿，勾唇笑了笑：“没有，只是累了。”
他们以前在一起，就总是她在找话题。
现在，她不想再迁就别人了。
顾江尧并未发现那笑意不达眼底，松了口气又道：“静妍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下乡之后吃了很多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在学校又不熟悉，我这个当哥哥的才帮衬帮衬。”他语重心长，“念安你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应该理解的。”
在夏静妍刚出现的时候，方念安曾因她跟顾江尧吵过好几次。
每一次，他都会用这些话来堵她。
那些难过痛意被一点点消磨殆尽，方念安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什么想法。
“理解的。”她平静地放下碗筷，语气淡淡，“我吃饱了。”
而她碗中，顾江尧给她夹的菜，她一口未动。
顾江尧却没发现，只温声道：“那你累了就早点休息，我来收拾。”
第二天起床，方念安出门买了包子回来做早餐。
吃过早餐，顾江尧起身就往外走：“部队最近有些忙，今天晚上可能要晚些回来，你自己早点休息。”
这是每天早上都会出现的场景，方念安点头：“嗯。”
顾江尧走到门口，顿住，又转头：“对了，静妍才回来，又比我们小两岁，在学校她要是遇见什么事，你多照顾着她点。”
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说。
因为成绩出色，方念安大学毕业被留校助教，夏静妍算是她的学生。
方念安垂眸，很淡然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以前说到夏静妍，方念安总是有些气性，这一次她的平静，让顾江尧怔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你能想通是最好了。”
随着关门的声音，整个房子都安静了下来。
方念安却突然没了胃口，将刚咬了一口的包子放下端进了厨房。
收拾好后，她便也出了门。
虽说很快就要离开，但学校里的事还很多。
同系的李教授开了个科研项目，要选择几个优秀的学生加入，学生们趋之若鹜。
方念安被拉过去帮忙，短短一上午，就收了厚厚一沓报名表。
一直到下午报名时间截止，她汇总了一下报名表，打算送到李教授手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静妍来了。
“念安同志，我来报名了。”
她将自己的报名表递过来却又不走，而是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念安同志，这是我第一次报名参加学校的活动，很多地方都不懂，你能不能帮我……”
方念安突然就想到了顾江尧说的要好好照顾夏静妍的话。
她平静地打断了夏静妍：“抱歉，我只负责统计报名的学生，其他的都与我无关。”
夏静妍面色一僵：“念安同志……”
方念安又道：“以后在学校叫我方老师吧。”
夏静妍一副呐呐模样：“……方老师，既然报名表已经交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匆匆离开。
这样的小插曲方念安并没有在意，将一沓报名表交了上去。
一直到晚上回到家中，原本说要晚回的顾江尧却已经坐在了客厅中。
他沉着脸。
方念安扫了一眼，淡声问：“部队里的事情忙完了？”
顾江尧开口，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质问。
“你为什么要以权谋私针对静妍？”
方念安一愣，对于顾江尧的这句话完全没反应过来。
就又听他道：“你知不知道静妍为了能参加这一次的项目，找了多少资料，做了多少功课？”
“我以为你已经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转头搞这种小动作针对她让她落选，有意思吗？”
方念安看着顾江尧露出讽刺笑意。
她反问：“夫妻几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顾江尧张了张口，却又沉默。
方念安压下心尖翻涌涩意，神色平静地开口。
“夏静妍落选只能说明她能力还不够，你们有异议的话，可以直接去问李教授，这个项目由他全权负责。”
顾江尧既然认定她耍了什么手段，她也不想再做无谓的争论。
方念安说完直接转头进了房间。
没多久，她就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顾江尧出去了。
方念安不想去管他去了哪里，又要去做什么。
她躺在被窝里，很快睡着。
也不知道多晚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听见门开的声音，身边躺下了一个人。
那人伸手抱住了她，暖意传来。
有人低沉轻声在耳边响起：“念安，今天误会你了，对不起。”
方念安没有睁开眼，只是装作熟睡抬手推了推，随后背过了身。
背过身的同时，一滴水迹从眼角滑落隐入枕头。
明明刚才被冤枉都没有太大波澜，此刻却莫名有万般委屈涌上。
方念安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的被窝里一片冰冷，也不知道顾江尧什么时候起床离开的。
方念安没去深究，起床收拾好之后，跟往常一样往学校走。
刚进校门，恰好就碰到了李教授。
“李教授早上好。”她笑着打招呼。
李教授看到她，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方念安人缘向来不错，奇怪道：“怎么了李教授？”
李教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个叫夏静妍的学生跟你爱人什么关系？怎么他昨天那么晚了，还来找我问项目的事情？”
方念安想到顾江尧昨夜回来那一声道歉，突然如鲠在喉。
她曾经也同夏静妍一样碰过壁，可当时顾江尧是怎么做的？
他说：“既然能力不足，那就再继续努力就是了。”
方念安压下心间的波澜，淡淡笑道：“夏静妍是他看着长大的邻居妹妹，刚下乡回来，他难免多操心些。”
李教授蹙了蹙眉：“这样啊，但始终不是亲妹妹，还是得避嫌。”
外人都看得明白的东西，方念安也不知道是顾江尧是装作不懂还是情难自禁。
但她只是颔首道谢：“谢谢李教授，我会提醒他。”
下午课程一结束走出教学楼，方念安就看见顾江尧站在那里。
人流中，他身姿笔挺，十分扎眼。
方念安以为他又是来等夏静妍，却不想他直接朝她走了过来：“念安！”
他想伸手拉她，方念安抽回手：“大庭广众，影响不好。”
顾江尧一顿，又沉声道：“可我们是夫妻。”
方念安垂下眼眸，转移话题：“你今天不忙吗？”
顾江尧道：“忙完了，特意来带你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昨天惹你生气了，跟你道个歉。”
方念安想了想，没拒绝。
国营饭店内，顾江尧把肉票交上去后，两人相对而坐。
想起李教授的话，方念安喝了口水：“我今天遇见李教授了，你想帮夏静妍我理解，但别做的这么大张旗鼓。”
“她毕竟还是个未婚小姑娘，你也有家室，外人看着影响不好。”
虽然公派留学的申请已经通过，但还没出发，她不想出任何意外。
顾江尧的眉瞬间拧起：“怎么又提？都说了她是我妹妹……”
方念安将水杯不轻不重放在桌上，抬眸与之对视：“妹妹？她叫过你一声哥吗？”
这话一出，空气的流动都似乎滞涩起来。
方念安恍然不觉，再次追问：“换句话说，她叫过我一声嫂子吗？”
顾江尧的眼眸一暗，沉声反问：“称呼有那么重要吗？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又哪里需要一个称呼来体现。”
方念安沉默半晌，敛眸笑了笑：“好的，顾江尧同志。”
最后同志二字，她加重了音，顾江尧的脸一瞬变色。
“我觉得你现在变了，变得有些不可理喻。”顾江尧起身，“我想起部队还有些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顾江尧一走，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就上了桌。
方念安拿起筷子夹了一箸放进口中，眼眶似乎被热气氤氲，微微红了。
那个人冷眼将她逼到这个地步，却又高高在上的指责她变得不可理喻。
口中的肉突然就变得难以下咽起来，方念安叫来服务员打包。
她拎着红烧肉走回部队家属院时，天色已经暗下去。
将饭盒放到桌上后，她出去楼上把白天晒的衣服收起来。
期间遇到几个邻居嫂子聊了一会儿，刚走到房门口，她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这不是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吗，我最近为了买书把钱全都花完了，都好久没吃肉了。”
是夏静妍的声音。
沉默两秒，顾江尧说：“这应该是你嫂子带回来的，你要想吃，我给你肉票和钱你自己去买。”
方念安有些想笑，顾江尧似乎听进去了她的话，但又没完全听进去。
夏静妍扬高了声音：“嫂子？”
顾江尧问：“怎么了？你跟我没大没小惯了，对念安，还是该尊重些。”
夏静妍干笑一声：“念安同志应该不喜欢我这么叫，她和我撇清关系，让我叫她方老师呢。”
听到这里，方念安推门而入。
屋里两人看见她，反应不尽相同。
顾江尧早没有了刚才饭店时的冷沉，连忙开口解释：“我刚回来，碰巧静妍来还资料。”
夏静妍眼中却藏不住的，隐隐约约有了敌意。
方念安并不在意，而是淡淡道：“嗯，你们先聊，我进去叠衣服。”
在快要进房间前，方念安转头：“对了，夏静妍同志，在学校让你叫方老师是为你好。”
“如果你以后真的选上了什么项目，你希望别人说你是靠关系吗？”
夏静妍一顿，方念安已经关上了门。
尊重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自己赢得的。
既然这些人这么肆无忌惮，她又何必忍气吞声。
外面的说话声不大，方念安也没耐心细听，只琢磨着离开时要带哪些必备又实用的东西。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关门声，应该是夏静妍走了。
很快，顾江尧推开卧室的门，神情有些不悦。
“你刚才不该那么对静妍说话，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敏感得很。”
方念安停住了动作，平静询问：“我说的哪句话让她不舒服了，需要我去道歉吗？”
顾江尧反倒被她这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想起方念安特地带回来的红烧肉，他心里又生出愧疚：“不用，我已经替你道过歉了，你出来，我把菜热一热我们俩一起吃。”
方念安眼中浮现一丝讥讽。
她刚要说话，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浑厚声音传来：“念安同志，你家里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方念安和顾江尧赶回方家时，就看见方父躺在床上，手上打了厚厚的石膏。
方念安顿时鼻尖一酸：“怎么这么不
1982年，北京大学。
“念安同志，你的公派留学申请已经通过，半个月后你们这批留学生就会出发前往美国。”
教师办公室内，一个老教授笑着将盖了章的申请表递给方念安。
方念郑重接过，轻轻吐出一口气，鞠躬道：“谢谢何教授。”
何教授翻了翻面前的资料，又关切的问：“不过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家里人没意见吧？”
方念安脑中闪过顾江尧冷淡模样，转瞬即逝。
再回神，她语气坚定：“留学回来建设祖国，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我爱人是理解我的。”
教授夸赞道：“好，有觉悟，你的能力有目共睹，那就先回去好好准备和家里人道个别。”
方念安走出办公室时，晚霞将天边映得通红。
学生拿着饭盒三三俩俩在校园里穿梭。
快要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方念安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尧，谢谢你帮我找的资料，这段时间真是多亏你的帮忙，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快适应大学生活。”
方念安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朝声音来源看了过去。
她的丈夫顾江尧和夏静妍正站在大门口边的树下。
顾江尧脸上是她极少看见的温和笑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应该的，以后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找我。”
方念安攥紧手收回目光，低头想要绕开。
可还没走几步，顾江尧就看见了她：“念安！”
方念安脚步一顿，男人快步走上来：“今天部队里事情少，我特意过来接你。”
听见特意两个字，方念安看了看他身后一直望着这边的夏静妍，还有她手里拿着的资料，眼底漫出一丝嘲讽。
抿了抿唇，她淡淡道：“既然是来接我，那走吧！”
顾江尧没有注意到她的冷淡，转头朝夏静妍道：“静妍，反正顺路，就一起回去吧。”
方念安没说话，夏静妍主动笑着上来打招呼：“念安同志。”
一路上，夏静妍都在说她跟顾江尧小时候的事情。
偶尔她也会笑着问方念安：“这些事江尧都没有跟念安同志说吧，你别看他现在稳重，小时候可淘了。”
方念安敷衍扯唇：“是啊。”
三人并肩，夏静妍反而更像是顾江尧的妻子，她才是那个外人。
她跟顾江尧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认识顾江尧是在五年前。
当年方念安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成为知青，高考恢复的第一年，她考回了北京的大学。
顾江尧部队任务结束回北京，他的座位，刚好就在方念安的旁边。
后来一次军方研发项目中，两人再次阴差阳错相遇，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不久他们就谈了对象，两年后又结了婚。
跟所有夫妻一样，他们婚后的生活平静又温馨。
直到一个月前，下乡的夏静妍也考上了北京大学回了城。
夏静妍出现的那一天，方念安才知道，原来顾江尧还有这么一个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那段日子，顾江尧几乎日日魂不守舍，连结婚纪念日都能忘记，可只要是夏静妍的事情，他总是无比的上心。
一开始方念安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那次，顾江尧发小生日，他去了发小家吃饭。
天色渐晚，方念安怕他喝多就出门去接他。
在发小家门口，她刚好听见有人感慨：“要是当初静妍没有下乡，那跟江尧结婚的，就是静妍了，你们俩可是当初我们胡同的金童玉女。”
“方同志虽然好，还是差点意思，不比我们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谊。”
方念安站在门外，静静等着顾江尧开口。
可从头到尾，顾江尧都没有反驳，更没有为她说一句话。
那一瞬，方念安站在风中，只觉得全身连同心脏，都被吹冷。
也是在那一刻，她做下决定，放弃这段与顾江尧的婚姻，亲自成全他们。回到军区大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夏静妍笑着摆了摆手再见后，顾江尧和方念安之间的沉默突然明显起来。
以往的顾江尧在她面前总是稳重少言，但经过了刚才的有说有笑，方念安突然就觉得这沉默带着明晃晃的嘲讽。
回到家，方念安简单做了晚饭。
饭桌上，顾江尧似乎才终于注意到她的情绪。
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方念安的饭碗中：“怎么不说话？又在为静妍的事情在跟我闹脾气？”
方念安握筷子的手一顿，勾唇笑了笑：“没有，只是累了。”
他们以前在一起，就总是她在找话题。
现在，她不想再迁就别人了。
顾江尧并未发现那笑意不达眼底，松了口气又道：“静妍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下乡之后吃了很多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在学校又不熟悉，我这个当哥哥的才帮衬帮衬。”他语重心长，“念安你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应该理解的。”
在夏静妍刚出现的时候，方念安曾因她跟顾江尧吵过好几次。
每一次，他都会用这些话来堵她。
那些难过痛意被一点点消磨殆尽，方念安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什么想法。
“理解的。”她平静地放下碗筷，语气淡淡，“我吃饱了。”
而她碗中，顾江尧给她夹的菜，她一口未动。
顾江尧却没发现，只温声道：“那你累了就早点休息，我来收拾。”
第二天起床，方念安出门买了包子回来做早餐。
吃过早餐，顾江尧起身就往外走：“部队最近有些忙，今天晚上可能要晚些回来，你自己早点休息。”
这是每天早上都会出现的场景，方念安点头：“嗯。”
顾江尧走到门口，顿住，又转头：“对了，静妍才回来，又比我们小两岁，在学校她要是遇见什么事，你多照顾着她点。”
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说。
因为成绩出色，方念安大学毕业被留校助教，夏静妍算是她的学生。
方念安垂眸，很淡然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以前说到夏静妍，方念安总是有些气性，这一次她的平静，让顾江尧怔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你能想通是最好了。”
随着关门的声音，整个房子都安静了下来。
方念安却突然没了胃口，将刚咬了一口的包子放下端进了厨房。
收拾好后，她便也出了门。
虽说很快就要离开，但学校里的事还很多。
同系的李教授开了个科研项目，要选择几个优秀的学生加入，学生们趋之若鹜。
方念安被拉过去帮忙，短短一上午，就收了厚厚一沓报名表。
一直到下午报名时间截止，她汇总了一下报名表，打算送到李教授手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静妍来了。
“念安同志，我来报名了。”
她将自己的报名表递过来却又不走，而是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念安同志，这是我第一次报名参加学校的活动，很多地方都不懂，你能不能帮我……”
方念安突然就想到了顾江尧说的要好好照顾夏静妍的话。
她平静地打断了夏静妍：“抱歉，我只负责统计报名的学生，其他的都与我无关。”
夏静妍面色一僵：“念安同志……”
方念安又道：“以后在学校叫我方老师吧。”
夏静妍一副呐呐模样：“……方老师，既然报名表已经交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匆匆离开。
这样的小插曲方念安并没有在意，将一沓报名表交了上去。
一直到晚上回到家中，原本说要晚回的顾江尧却已经坐在了客厅中。
他沉着脸。
方念安扫了一眼，淡声问：“部队里的事情忙完了？”
顾江尧开口，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质问。
“你为什么要以权谋私针对静妍？”
方念安一愣，对于顾江尧的这句话完全没反应过来。
就又听他道：“你知不知道静妍为了能参加这一次的项目，找了多少资料，做了多少功课？”
“我以为你已经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转头搞这种小动作针对她让她落选，有意思吗？”
方念安看着顾江尧露出讽刺笑意。
她反问：“夫妻几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顾江尧张了张口，却又沉默。
方念安压下心尖翻涌涩意，神色平静地开口。
“夏静妍落选只能说明她能力还不够，你们有异议的话，可以直接去问李教授，这个项目由他全权负责。”
顾江尧既然认定她耍了什么手段，她也不想再做无谓的争论。
方念安说完直接转头进了房间。
没多久，她就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顾江尧出去了。
方念安不想去管他去了哪里，又要去做什么。
她躺在被窝里，很快睡着。
也不知道多晚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听见门开的声音，身边躺下了一个人。
那人伸手抱住了她，暖意传来。
有人低沉轻声在耳边响起：“念安，今天误会你了，对不起。”
方念安没有睁开眼，只是装作熟睡抬手推了推，随后背过了身。
背过身的同时，一滴水迹从眼角滑落隐入枕头。
明明刚才被冤枉都没有太大波澜，此刻却莫名有万般委屈涌上。
方念安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的被窝里一片冰冷，也不知道顾江尧什么时候起床离开的。
方念安没去深究，起床收拾好之后，跟往常一样往学校走。
刚进校门，恰好就碰到了李教授。
“李教授早上好。”她笑着打招呼。
李教授看到她，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方念安人缘向来不错，奇怪道：“怎么了李教授？”
李教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个叫夏静妍的学生跟你爱人什么关系？怎么他昨天那么晚了，还来找我问项目的事情？”
方念安想到顾江尧昨夜回来那一声道歉，突然如鲠在喉。
她曾经也同夏静妍一样碰过壁，可当时顾江尧是怎么做的？
他说：“既然能力不足，那就再继续努力就是了。”
方念安压下心间的波澜，淡淡笑道：“夏静妍是他看着长大的邻居妹妹，刚下乡回来，他难免多操心些。”
李教授蹙了蹙眉：“这样啊，但始终不是亲妹妹，还是得避嫌。”
外人都看得明白的东西，方念安也不知道是顾江尧是装作不懂还是情难自禁。
但她只是颔首道谢：“谢谢李教授，我会提醒他。”
下午课程一结束走出教学楼，方念安就看见顾江尧站在那里。
人流中，他身姿笔挺，十分扎眼。
方念安以为他又是来等夏静妍，却不想他直接朝她走了过来：“念安！”
他想伸手拉她，方念安抽回手：“大庭广众，影响不好。”
顾江尧一顿，又沉声道：“可我们是夫妻。”
方念安垂下眼眸，转移话题：“你今天不忙吗？”
顾江尧道：“忙完了，特意来带你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昨天惹你生气了，跟你道个歉。”
方念安想了想，没拒绝。
国营饭店内，顾江尧把肉票交上去后，两人相对而坐。
想起李教授的话，方念安喝了口水：“我今天遇见李教授了，你想帮夏静妍我理解，但别做的这么大张旗鼓。”
“她毕竟还是个未婚小姑娘，你也有家室，外人看着影响不好。”
虽然公派留学的申请已经通过，但还没出发，她不想出任何意外。
顾江尧的眉瞬间拧起：“怎么又提？都说了她是我妹妹……”
方念安将水杯不轻不重放在桌上，抬眸与之对视：“妹妹？她叫过你一声哥吗？”
这话一出，空气的流动都似乎滞涩起来。
方念安恍然不觉，再次追问：“换句话说，她叫过我一声嫂子吗？”
顾江尧的眼眸一暗，沉声反问：“称呼有那么重要吗？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又哪里需要一个称呼来体现。”
方念安沉默半晌，敛眸笑了笑：“好的，顾江尧同志。”
最后同志二字，她加重了音，顾江尧的脸一瞬变色。
“我觉得你现在变了，变得有些不可理喻。”顾江尧起身，“我想起部队还有些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顾江尧一走，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就上了桌。
方念安拿起筷子夹了一箸放进口中，眼眶似乎被热气氤氲，微微红了。
那个人冷眼将她逼到这个地步，却又高高在上的指责她变得不可理喻。
口中的肉突然就变得难以下咽起来，方念安叫来服务员打包。
她拎着红烧肉走回部队家属院时，天色已经暗下去。
将饭盒放到桌上后，她出去楼上把白天晒的衣服收起来。
期间遇到几个邻居嫂子聊了一会儿，刚走到房门口，她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这不是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吗，我最近为了买书把钱全都花完了，都好久没吃肉了。”
是夏静妍的声音。
沉默两秒，顾江尧说：“这应该是你嫂子带回来的，你要想吃，我给你肉票和钱你自己去买。”
方念安有些想笑，顾江尧似乎听进去了她的话，但又没完全听进去。
夏静妍扬高了声音：“嫂子？”
顾江尧问：“怎么了？你跟我没大没小惯了，对念安，还是该尊重些。”
夏静妍干笑一声：“念安同志应该不喜欢我这么叫，她和我撇清关系，让我叫她方老师呢。”
听到这里，方念安推门而入。
屋里两人看见她，反应不尽相同。
顾江尧早没有了刚才饭店时的冷沉，连忙开口解释：“我刚回来，碰巧静妍来还资料。”
夏静妍眼中却藏不住的，隐隐约约有了敌意。
方念安并不在意，而是淡淡道：“嗯，你们先聊，我进去叠衣服。”
在快要进房间前，方念安转头：“对了，夏静妍同志，在学校让你叫方老师是为你好。”
“如果你以后真的选上了什么项目，你希望别人说你是靠关系吗？”
夏静妍一顿，方念安已经关上了门。
尊重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自己赢得的。
既然这些人这么肆无忌惮，她又何必忍气吞声。
外面的说话声不大，方念安也没耐心细听，只琢磨着离开时要带哪些必备又实用的东西。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关门声，应该是夏静妍走了。
很快，顾江尧推开卧室的门，神情有些不悦。
“你刚才不该那么对静妍说话，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敏感得很。”
方念安停住了动作，平静询问：“我说的哪句话让她不舒服了，需要我去道歉吗？”
顾江尧反倒被她这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想起方念安特地带回来的红烧肉，他心里又生出愧疚：“不用，我已经替你道过歉了，你出来，我把菜热一热我们俩一起吃。”
方念安眼中浮现一丝讥讽。
她刚要说话，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浑厚声音传来：“念安同志，你家里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方念安和顾江尧赶回方家时，就看见方父躺在床上，手上打了厚厚的石膏。
方念安顿时鼻尖一酸：“怎么这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