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大晚上的睡不着，流浪异乡也没人可以说说话。世界读书日，发一个前几天读完《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瞎写的感想吧，过去的自己是没法再去拯救了，现在的自己还可以多少有些安慰。网络就像一个巨大的树洞，可以往里尽情倾泻自己的情绪，或许这就是我这样的人上网的意义吧。
无聊的夜里，一个人待在小屋，静静地读完了这本书。那些遥远的一万公里以外的、五十多年前的故事，像是一把匕首轻轻地划开了我的胸膛，让我看见自己脆弱的跳动着的心脏。
那些在忙碌生活中早已忘却了的日子，仿佛隐藏在初冬弥漫的浓雾里，只能看清三五米的距离，其余的就再也看不清了。此刻，回忆深处却浮动着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如同小时候母亲站在门口呼唤贪玩的我。
我的童年，发生在西南边陲一个足以称得上是“穷乡僻壤”的小镇。这里原本只是一个村落，与布雷顿角一样，依靠着地底那些亿万年前尸体残骸的馈赠——煤，由村慢慢建成了镇。只是这里没有海天一色的辽阔，有的是一座座、一片片被人类活动早已践踏得遍体伤痕的山峦，将我的童年永久地围困。那时候，“市里面”是遥不可及的远方，什么愿望、什么梦想，我并不关心，我只希望在路边的草丛里可以采到几只甜丝丝的“泡儿”。第一次知道山的外面还有不一样的世界，是去外公家里过年。外公家其实也不过是在另一个小镇的另一个村，不过在两个村镇之间，透过大巴的车窗，我得以瞥见城市的一角，虽然不过是个二十八线的小城。后来长大些才知道，外公家所在的地方其实才是我的老家，只是我童年错把那里当做了异乡。
小时候的我，总是胆小怯懦的，在同龄孩子下河捞鱼、上山捉鸟，肆意挥洒着农村孩子特有的生命活力时。我常常只是一个人窝在屋子，什么也不做，幻想自己可以像电视机上那些“大侠”一样潇潇洒洒、浪迹天涯。得益于我很少出门，身上的衣裤总是干净的，因此成了其他家长嘴里的“乖小孩”，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眼中的“乖小孩”早已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里纵马踏千山、乘舟破万浪了。
虽然直到小学五年级，我才第一次做完我的作业，但似乎我的成绩一直都还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优秀的地步。这让我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偏爱，使我在不擅长的同学交际中不至于尴尬，据传还有过两名同桌对我有过好感，不过那个年代小学生被人喜欢并非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反而是上天施加的罪行，我便只能迅速地逃了。初中毫无波澜地度过了，成绩还不错的我后来顺理成章升入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之一。在那里，和一同从小镇前往高中的几个男生一起，逃课、泡网吧、手淫，高二分科的时候成绩已经堕入谷底了。借着“大脑供血不足”的理由，回家休息了一个月，然后我重新回到小镇的初中。那些日子里，一向穷困潦倒的父亲似乎找到了来钱的门道，家里过得充裕些，我也有了扮演忧郁病人的机会。
回到初三的课堂，“经验丰富”的我做起题来得心应手，再次享受到了“好学生”的优待，但是每次考试我总是屈居第二名，前面有一个我总也追赶不上的女生。她的名字叫“诗雨”，和我小学的同桌“云筱”一样，算是小镇上难得的好名字。事实上，在我看来，她长相平平，头发枯黄，既没有“诗”的文雅，也没有“雨”的清丽。收到她的表白信时，我一边想象着在她身上可以发泄青春期燥热的欲望，一边又害怕紧张得喉咙发痒。中考前一个平凡的周末，她邀请我去学校补课，在教室的走廊尽头，我们像想象中的恋人那样，拥抱着接了吻。尽管中考后我很快地提出分手，尽管我后来固执地认为“她不够漂亮，我不会喜欢她”，但当触感从嘴唇迅速地穿过我的身体，使我不由自主地勃起，那一瞬间，我知道这个女生的形象会在我未来的记忆里一遍一遍被打捞晾晒，因为无论我此后遇到什么样的女生，也许不会再有人那么地喜欢我了。
如果说关于小镇的记忆里还有什么让我始终不愿忘记，我想那一定是关于我的父亲母亲，当然，还有我的哥哥。那个荒芜的岁月，承载了我对“家”的全部思念。中考后，由于父亲得罪了当地的黑社会头子，夜晚我们举家搬去了市里租住的房子，从此以后，再没回过那个小镇。我们当时没有想到的是，这是家庭分崩离析的开始。高一时，父亲被骗，家里仅余的钱财，连同借来的钱一并化为了乌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只能靠母亲一个人在餐馆打工支撑。我最害怕的，是父亲恢复了童年时期的残忍暴戾，把他野兽一样的暴力施加在母亲和哥哥身上。在我大学以后，除了偶尔打电话要钱，他和家里基本断了联系。很久以后，我才从母亲的言语中了解到，他骗到了点钱，在外地租了很大的房子，养着一个小三，再也没有回过“家”。绝望的母亲把破漏的租房退掉，去了小姨家帮忙照顾上小学的表妹，哥哥则随亲戚在城里打工。大学放假的时候，我才清晰地知道，原来，我已经没有家了。
其实后来，他有接我去他在山西租住的房子，一个农村的二层小楼，门口架子爬满了葡萄，当然那个女人也在。从那离开后的十来年，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多年后的凌晨，我接到了电话，他得了脑出血，在医院等待抢救。我才得知他已经搬去了重庆，到了医院，我知道他换了一个更年轻漂亮的女人，那个女人比我大三四岁，沉浸在他编造的财富童话里。为了节约钱，没有请护工，我只能和那个女人换着给他端屎端尿，他还是时不时流露出暴戾的气息，只是样子已经很陌生了。那几天，我瘦了十几斤。母亲本不愿再过问他的事，但不忍我被他这样拖累，叫来了几个堂哥，开车去重庆把他接回了老家的医院。在家乡医院的某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找回了家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为了我的“孝顺”，付出了多少。
半年后，为了多挣点工资，我来了广州。抓着“疫情”的借口，我总是不愿意回家，其实我知道，我是害怕，害怕面对那个早已被现实洪流冲刷得再也不剩一点温情的家，更害怕因为自己的软弱无能，让母亲承受这么大的重担。疫情结束前的春节，是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那时候害怕房东有想法，母亲带着他搬进了临时拼建的板房。其实，那时候家里条件已经好了很多，前几年在老家的宅基地修了房子，但是只修了一层，屡次被人举报，不能再修，只能租出去当门面补贴家用。哥哥也在城里买了新房，但是他和哥哥一向不和，母亲也担心他在那里死去，没法操办后事，便带他住进了那个宛如一个棺材盒子的板房。他之前曾经摔过一跤，后来又被新冠传染，在我见到他时，已经不能再看见多少生命的样子。他绝望地躺在床上，脸上浮肿得发紫，身上长满了褥疮，喉间发出咕咕声响，只有当他使出力气大声骂我的时候，我才确信这是我的父亲。我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从小他就家暴母亲、好吃懒做，可是我也会永远地记得他曾经在深夜光着脚背负隔壁跛子的老婆冲去医院看病，曾经在路上看到肇事逃逸赶紧报警救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像是被枪击中，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母亲告诉我，医生说他已经活不长了，让我别把他再送去医院，她再也没有精力照顾他了。回到广州后不久，我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他已经死了。那天晚上我没有哭，也没有睡，直到看到母亲，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如今，我已经三十多岁，岁月的痕迹像是荒野的茅草疯长，长在发梢眉间也长在心上，可我还是一事无成、一无所有。母亲总是劝诫我要尽量争取早日找个姑娘成婚，可我知道这谈何容易。幸运的是，现在母亲和外婆居住在哥哥那里，也算得上是老有所依了。今年过年回去，整日在家无所事事，却在空气中嗅到了家的气息，就像是二十多年前那个遥远的小镇空气中飘洒的煤粉的味道。
今天又是大晚上的睡不着，流浪异乡也没人可以说说话。世界读书日，发一个前几天读完《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瞎写的感想吧，过去的自己是没法再去拯救了，现在的自己还可以多少有些安慰。网络就像一个巨大的树洞，可以往里尽情倾泻自己的情绪，或许这就是我这样的人上网的意义吧。
无聊的夜里，一个人待在小屋，静静地读完了这本书。那些遥远的一万公里以外的、五十多年前的故事，像是一把匕首轻轻地划开了我的胸膛，让我看见自己脆弱的跳动着的心脏。
那些在忙碌生活中早已忘却了的日子，仿佛隐藏在初冬弥漫的浓雾里，只能看清三五米的距离，其余的就再也看不清了。此刻，回忆深处却浮动着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如同小时候母亲站在门口呼唤贪玩的我。
我的童年，发生在西南边陲一个足以称得上是“穷乡僻壤”的小镇。这里原本只是一个村落，与布雷顿角一样，依靠着地底那些亿万年前尸体残骸的馈赠——煤，由村慢慢建成了镇。只是这里没有海天一色的辽阔，有的是一座座、一片片被人类活动早已践踏得遍体伤痕的山峦，将我的童年永久地围困。那时候，“市里面”是遥不可及的远方，什么愿望、什么梦想，我并不关心，我只希望在路边的草丛里可以采到几只甜丝丝的“泡儿”。第一次知道山的外面还有不一样的世界，是去外公家里过年。外公家其实也不过是在另一个小镇的另一个村，不过在两个村镇之间，透过大巴的车窗，我得以瞥见城市的一角，虽然不过是个二十八线的小城。后来长大些才知道，外公家所在的地方其实才是我的老家，只是我童年错把那里当做了异乡。
小时候的我，总是胆小怯懦的，在同龄孩子下河捞鱼、上山捉鸟，肆意挥洒着农村孩子特有的生命活力时。我常常只是一个人窝在屋子，什么也不做，幻想自己可以像电视机上那些“大侠”一样潇潇洒洒、浪迹天涯。得益于我很少出门，身上的衣裤总是干净的，因此成了其他家长嘴里的“乖小孩”，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眼中的“乖小孩”早已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里纵马踏千山、乘舟破万浪了。
虽然直到小学五年级，我才第一次做完我的作业，但似乎我的成绩一直都还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优秀的地步。这让我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偏爱，使我在不擅长的同学交际中不至于尴尬，据传还有过两名同桌对我有过好感，不过那个年代小学生被人喜欢并非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反而是上天施加的罪行，我便只能迅速地逃了。初中毫无波澜地度过了，成绩还不错的我后来顺理成章升入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之一。在那里，和一同从小镇前往高中的几个男生一起，逃课、泡网吧、手淫，高二分科的时候成绩已经堕入谷底了。借着“大脑供血不足”的理由，回家休息了一个月，然后我重新回到小镇的初中。那些日子里，一向穷困潦倒的父亲似乎找到了来钱的门道，家里过得充裕些，我也有了扮演忧郁病人的机会。
回到初三的课堂，“经验丰富”的我做起题来得心应手，再次享受到了“好学生”的优待，但是每次考试我总是屈居第二名，前面有一个我总也追赶不上的女生。她的名字叫“诗雨”，和我小学的同桌“云筱”一样，算是小镇上难得的好名字。事实上，在我看来，她长相平平，头发枯黄，既没有“诗”的文雅，也没有“雨”的清丽。收到她的表白信时，我一边想象着在她身上可以发泄青春期燥热的欲望，一边又害怕紧张得喉咙发痒。中考前一个平凡的周末，她邀请我去学校补课，在教室的走廊尽头，我们像想象中的恋人那样，拥抱着接了吻。尽管中考后我很快地提出分手，尽管我后来固执地认为“她不够漂亮，我不会喜欢她”，但当触感从嘴唇迅速地穿过我的身体，使我不由自主地勃起，那一瞬间，我知道这个女生的形象会在我未来的记忆里一遍一遍被打捞晾晒，因为无论我此后遇到什么样的女生，也许不会再有人那么地喜欢我了。
如果说关于小镇的记忆里还有什么让我始终不愿忘记，我想那一定是关于我的父亲母亲，当然，还有我的哥哥。那个荒芜的岁月，承载了我对“家”的全部思念。中考后，由于父亲得罪了当地的黑社会头子，夜晚我们举家搬去了市里租住的房子，从此以后，再没回过那个小镇。我们当时没有想到的是，这是家庭分崩离析的开始。高一时，父亲被骗，家里仅余的钱财，连同借来的钱一并化为了乌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只能靠母亲一个人在餐馆打工支撑。我最害怕的，是父亲恢复了童年时期的残忍暴戾，把他野兽一样的暴力施加在母亲和哥哥身上。在我大学以后，除了偶尔打电话要钱，他和家里基本断了联系。很久以后，我才从母亲的言语中了解到，他骗到了点钱，在外地租了很大的房子，养着一个小三，再也没有回过“家”。绝望的母亲把破漏的租房退掉，去了小姨家帮忙照顾上小学的表妹，哥哥则随亲戚在城里打工。大学放假的时候，我才清晰地知道，原来，我已经没有家了。
其实后来，他有接我去他在山西租住的房子，一个农村的二层小楼，门口架子爬满了葡萄，当然那个女人也在。从那离开后的十来年，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多年后的凌晨，我接到了电话，他得了脑出血，在医院等待抢救。我才得知他已经搬去了重庆，到了医院，我知道他换了一个更年轻漂亮的女人，那个女人比我大三四岁，沉浸在他编造的财富童话里。为了节约钱，没有请护工，我只能和那个女人换着给他端屎端尿，他还是时不时流露出暴戾的气息，只是样子已经很陌生了。那几天，我瘦了十几斤。母亲本不愿再过问他的事，但不忍我被他这样拖累，叫来了几个堂哥，开车去重庆把他接回了老家的医院。在家乡医院的某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找回了家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为了我的“孝顺”，付出了多少。
半年后，为了多挣点工资，我来了广州。抓着“疫情”的借口，我总是不愿意回家，其实我知道，我是害怕，害怕面对那个早已被现实洪流冲刷得再也不剩一点温情的家，更害怕因为自己的软弱无能，让母亲承受这么大的重担。疫情结束前的春节，是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那时候害怕房东有想法，母亲带着他搬进了临时拼建的板房。其实，那时候家里条件已经好了很多，前几年在老家的宅基地修了房子，但是只修了一层，屡次被人举报，不能再修，只能租出去当门面补贴家用。哥哥也在城里买了新房，但是他和哥哥一向不和，母亲也担心他在那里死去，没法操办后事，便带他住进了那个宛如一个棺材盒子的板房。他之前曾经摔过一跤，后来又被新冠传染，在我见到他时，已经不能再看见多少生命的样子。他绝望地躺在床上，脸上浮肿得发紫，身上长满了褥疮，喉间发出咕咕声响，只有当他使出力气大声骂我的时候，我才确信这是我的父亲。我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从小他就家暴母亲、好吃懒做，可是我也会永远地记得他曾经在深夜光着脚背负隔壁跛子的老婆冲去医院看病，曾经在路上看到肇事逃逸赶紧报警救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像是被枪击中，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母亲告诉我，医生说他已经活不长了，让我别把他再送去医院，她再也没有精力照顾他了。回到广州后不久，我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他已经死了。那天晚上我没有哭，也没有睡，直到看到母亲，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如今，我已经三十多岁，岁月的痕迹像是荒野的茅草疯长，长在发梢眉间也长在心上，可我还是一事无成、一无所有。母亲总是劝诫我要尽量争取早日找个姑娘成婚，可我知道这谈何容易。幸运的是，现在母亲和外婆居住在哥哥那里，也算得上是老有所依了。今年过年回去，整日在家无所事事，却在空气中嗅到了家的气息，就像是二十多年前那个遥远的小镇空气中飘洒的煤粉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