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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东南社稷甫定（下）
二人死讯一至，桓玄震动，欲领兵回荆州，再做计较。桓谦、胡藩等人苦劝道：“京师重地，怎能拱手让与他人？永始新朝初立，不满一载便弃建康而去，陛下声威将何以置之？”桓玄不言，迟迟不能决断，众人皆劝，桓玄方知其中利害，命桓谦、卞范之率大军往建康城外覆舟山布防，抵挡刘裕进兵，胡藩率领羽林禁军严守内城。
且说桓谦与卞范之领兵至覆舟山麓，分别引兵据守大山两侧，互为犄角，将进入建康城的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刘裕率领精兵至此，桓玄军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刘裕多次派兵冲锋，未能前进寸步，一筹莫展，现双方对峙于建康城外，唯有先破京师，再救历阳。
一日，北府诸将均分兵驻守，刘裕领刘穆之和刘祎等小将阵前巡视，见桓玄军丝毫没有出战的欲望，不免一声长叹。忽然间东北风骤起，吹得战旗哗哗作响，恰有临近一旗被大风吹断，正好打在刘裕脸上。诸将皆以为不祥，刘裕却生顿悟之感，一眼望到刘穆之脸上。刘穆之会神会意，接话道：“属下数日夜观天象，箕宿甚明，太阴显晕多日，恰逢季春三月，建康一线当连日北风不断。”众人不解，刘穆之继续说道：“红莲业火，焚尽世间万物，公瑾神迹不过百余年而已。”
众人豁然开朗，似是每个人手心里都写了一个“火”字。刘祎插话道：“春夏之交，不比孟冬之季天干物燥，如何借火起势？”诸葛绍云说道：“敌军依山据守，山上并无重兵，可趁夜派遣精兵夜袭覆舟山，多置火油易燃之物，自山上制作滚木礌石，覆之以火油。”王炯炎急道：“若在山上放火，那山上之人岂不是有去无回？”蒯恩说道：“可借山势将覆油木石滚至桓玄军营中，我等轻骑自军营外飞射火箭即可，山上、外围两军夹击，再借火势，必破贼兵。”刘祎等一干小将众声附和，刘裕与刘穆之相视而笑，不仅仅是想到了破敌之策，更是看到了后辈身上的成长与传承。
是夜，刘祎率领诸葛绍云、蒯恩等，精锐步兵千余，备齐引火之物，趁黑夜摸上覆舟山。桓谦与卞范之深知若不攻破外围楚军，攻占覆舟山是取死之道，故而山上并无部署多少兵力，刘祎进展异常顺利，很快便占领覆舟山。
天蒙蒙亮，刘祎军已经登上山顶，裹着易燃物的滚木礌石已经准备妥当，便在山上广立旗帜。北府军进攻的号角似是在北风吹动旗幡中发起，刘穆之坐镇中军帐中，刘裕亲率刘毅、何无忌、孟昶等分兵攻取桓玄军各处营寨。随着中军帐中信号弹一发，覆舟山上的木石以雷霆之势滚向桓玄军大营。
桓谦、卞范之听闻覆舟山失陷，急忙率兵来救，却见山上遍布北府军旗，不知兵力如何，却见山上木石滚了下来。忽然间大风不断，又闻刘裕亲率大军来攻，楚军正恍惚间，却见北府军并不攻寨，只往大寨中齐射火箭，刹那间点燃了那些易燃之物，在大风的助势下，桓楚军营中火势汹汹，不一会便乱做一团。刘裕见敌军已乱，手持长槊，冲锋在前，往桓谦、卞范之中军而来，刘祎便率军自覆舟山上冲击敌军，两下呼应，楚军大败。
桓玄与殷仲文、胡藩等在建康城中看到覆舟山上遍布北府军旗，又见山下火起，便知桓、卞二人已经战败，心中惶恐不安。刘毅兄刘迈便趁机安排众人四处制造混乱，言北府大军已经兵至建康城下，谢灵运亦放出风来：毛璩已经从益州起兵攻打桓玄老巢荆州。桓玄见外兵已经战败，城内混乱不堪，又担心荆州大本营，便急令亲信、家属出建康登船往荆州而去。
原来桓玄在覆舟山对峙之时，便偷偷命殷仲文准备船只，以备不时之需。胡藩听闻此事，径直来见桓玄，却见桓玄出宫奔逃，两人在南掖门遇个正着。胡藩拉住桓玄的马缰绳说：“末将手下羽林射箭能手还有八百人，皆是荆楚亲信之人，百战之士，建康城高河深，粮草充沛，短时间可以收拢各处归兵万人，同时急派人往楚地等处求援，保住建康才是楚国立国的根本，现在贸然回荆州，人心尽失，大事去矣！”桓玄慌乱之间，突然觉得胡藩所言有理，迟迟不能决断。殷仲文等人却说保住荆州根基重要，桓玄反复良久，见远处北府军愈近，只是仰天长叹一声：“天命难违！”便指挥众人往码头而去。胡藩依依不饶，想拽住桓玄，桓玄去意已决，胡藩自知无用，长叹一声：“我当率本部兵马与刘裕决一死战，以壮我楚军威势！”
正在此时，桓玄逃窜队伍中一人高喊：“将军勇烈，我愿意与将军一起守卫建康！”说话之人竟是司马德文。原来司马德文听闻刘裕举兵，心中大喜。虽然他从来都知晓从司马元显到桓玄，再到刘裕或者其他人，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但是他破局就需要搅乱局势，不能让桓玄做大，刘裕起兵就是最好的时机，此时此刻，他和他的哥哥都不能离开建康，只有身在建康，才能趁乱制衡刘裕等北府军人，再加上还有他舍不下的顾凝。
桓玄虽知不敌刘裕，但他也知道司马德文兄弟是必须要带走的，只有带着他们才能保住自己桓楚政权的合法性。他的帝位是晋朝禅让来的，这两位“吉祥物”的政治意义他心里是很清楚的。即使目前凶险万分的情况下，他也没忘记带走前朝的帝王，只要司马德文兄弟和自己在一起，那刘裕就是乱臣贼子。
司马德文话刚说完，殷仲文说道：“贼兵将至，司马公身份尊崇，怎么能身陷危难之地？我等先西狩荆楚，调集各处大军，夺回建康，回归故土便是了。”司马德文说道：“祖宗陵寝俱在此间，后辈当拼死守护！”说罢，便欲趁乱指挥马诚等人逃回城中。桓玄哪里肯放他走，急忙指挥人架走司马德文等人，径往岸边而去。胡藩只得率八百精锐往东，欲和北府兵决一死战。
北府兵大破桓楚军队，刘裕率何无忌等主力大军走大路往建康而来，刘祎则率所部兵马出小路而行，王炯炎自请率百人走在前面，行不多远，不想正遇到胡藩。王炯炎擎起宣花大斧，径往胡藩面门砍来，胡藩执一柄方天画戟，将斧势卸下。二人混战在一起，你来我往，二十余合下来，王炯炎虽然力大，总是年少，且胡藩当世名将，武功了得且身经百战，便逐渐落了下风。
至五十合，王炯炎眼看不敌，刘祎率兵赶来，便挺起长枪往胡藩而来，其余诸葛绍云、蒯恩、杨晔、李朔之等分领兵将，夹击胡藩所部，桓楚军大乱。胡藩心下紧张，想着尽快战败王炯炎，收拾兵马撤退。刘祎行至胡藩五十步处，见形势危急，便张弓搭箭，混乱中射中了胡藩兜鍪。胡藩一惊，加上兵马损失过半，心慌意乱，跌落马下，刘祎马快，很快便到了胡藩身边，用长枪至胡藩制住，早有北府兵将他俘虏。胡藩所部便四处逃散，刘祎军便打扫战场，正在此时，王炯炎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大斧竟往刘祎头上砍来。
且说王炯炎突然发难，原来是刚才刘祎偷袭了胡藩，王炯炎虽知自己不敌胡藩，但刘祎有抢功之嫌，便大喊道：“今日我定要与你分个高下！”刘祎莫名其妙，但毕竟久经战阵，一点不慌，又不忍伤害王炯炎，便只守不攻。众人惊骇，诸葛绍云在远处看得真切，大喊王炯炎不得无礼，杀红眼的王炯炎哪里还听得进去，喊道：“眼看我擒得贼将，你却暗箭抢攻，今日让你看一下我的手段！”刘祎这才明白，便将适才胡藩的招式复现了一遍，招招致命，最后一招点到即止，直接打落王炯炎兵刃。
王炯炎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这一下若不是胡藩被刘祎弓箭射中，自己便命丧黄泉，心中一下子折服，嘴上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诸葛绍云等将领赶到，刘祎捡起大斧放在王炯炎手中，说道：“兄弟武艺出神入化，不想近日多日作战，手中沾满贼人鲜血，不慎滑落了兵器。”王炯炎听闻此言，对刘祎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西凉河州王炯炎，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佩服的人向来不多，你算一个！”众人哈哈大笑，整兵往建康而来。
刘祎一行行至建康城下，桓玄带人早已离开建康，刘裕主力北府兵也已进驻京师。众人见都城残垣断壁不断，城内城外战火连绵，到处都是散落的断剑和无人收拾的尸首。还有桓楚的散兵和晋军搏杀，不断有建康城中的民众拖家带口往城外而走。日渐黄昏，一国都城，狼烟四起，杀伐不断，恰又吹起了军阵中的号角，阳春三月，众人竟觉阵阵寒意袭来，不免感慨。恰在此时，一队桓楚军正在劫掠出逃的建康百姓，刘祎忙指挥军兵解围，楚军见北府军旗号，便一哄而散，四下逃命去了。
为首之人赶忙感谢刘祎救命之恩，刘祎一脸扫过，见此一行人上有老人步履蹒跚，有个妇人还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刚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一脸感激地看着刘祎。刘祎问道：“桓玄已逃，为何还要离开建康？”为首之人说道：“自司马元显开始，苛捐杂税不断，此间虽是京师，但前有孙恩、卢循不断攻城，后有桓玄兵乱不止，现又有刘裕北府军杀来，谁知道后面又是谁呢？建康已经成了久战之地了，我也原是晋军中守城门的军吏，自觉乱世短期内不会安稳，不如回老家避难。”
刘祎沉吟刹那，命人归拢出逃的民众，说道：“京口刘公，率领北府兵前来戡乱，如今桓玄已逃，京城已定，我军必将保境安民，废除自司马元显开始的恶政毒令，还请各位留在建康。”民众中有人喊道：“我等如何相信你们？桓玄攻城时也是这么说的。”又有人说道：“每逢大兵入城，烧杀抢掠，抢占我等民房，我等留在这里又有何用。”刘祎等人会意，高声说道：“众将约束所部兵马，城外驻扎，非令不得入城。”众人领诺。
刘祎又转身对民众说道：“众人稍安，我即刻便将已经入城的北府军调出建康城。”众人问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如何做得了这么多军队的主？”王炯炎怒喊道：“这是刘将军公子，说话为什么做不得数？”众人不言，适才被救为首之人说道：“刘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苏义庆相信刘公父子。”众人便将信将疑地留在城门附近，刘祎命众人分遣至各个城门处留住外逃民众，自己策马直往刘裕处而去。这一切均被胡藩看在眼里，回想当年桓玄进建康的种种，不免唏嘘，心底对刘裕父子便有敬佩之心。
刘裕这边急行进入建康，见城门大开，恐有伏兵，便率兵入城。谁想台城空空如也，城内尽是乱兵流民。不但不见了桓楚君臣，连晋室宗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武陵王司马遵急切间未被桓玄带走。刘穆之言道：“陛下应该是被叛贼掳走了。”众人附和，刘裕便奉武陵王司马遵承制总领百官，命人出安民告示，打扫战场，修筑城防。正好遇到刘祎前来，尽说适才苏义庆之事。刘裕等人深以为然，当即下令除了少数维持秩序的军队之外，其他军撤军至城外驻扎，守城军队在城墙之上宿营，不得扰民，众将领诺而去，民众也渐归建康。刘祎跑马回到城门处，将将令传出，众人喝彩不断，刘祎大喊一声：“北府精锐，匡正域内！”刘祎军亦大声回复道：“北府精锐，匡正域内！”声音传至其他晋军处，众军尽皆附和，声势浩大，久久回荡在这满目疮痍的建康城之上。
正在此时，便有战报过来，听闻刘裕起兵，前期桓玄乱政之时避祸暂居伪燕慕容德处的司马休之和刘敬宣等人亦领兵往建康而来，益州刺史毛璩也起兵响应讨桓。
刘裕入得建康，刚刚安定了城中百姓，命人修葺城防，恢复了京城秩序。除了历阳等地外，其余江南之地均已平定，司马休之、刘敬宣等人也已到达建康。刘裕便召集北府将领和朝中百官议事，众人均认为当兵发荆襄，讨伐奸佞，迎回天子。刘裕深以为然，正欲自领北府诸将前往，刘穆之言道：“京师乃大晋根本，天子虽然被掳，但百官仍在，建康乃江南要冲，军政归集之地，唯有主公坐镇京师，方能安定众心，桓贼气数已尽，遣诸将前往即可。”何无忌、刘道规等人亦如此主张。
刘裕便尽遣北府诸将刘毅、何无忌、刘道规等人率本部兵马往荆州而去，司马休之与刘敬宣同往讨贼，刘祎率兵先往历阳解救诸葛长民，破敌后再去荆襄。孟昶暗自思忖：“若刘裕一人留在建康，岂不是司马元显、桓玄第二？”便以自己久在建康，熟悉政务，又文官出身之名，留在建康辅政，其他诸将均领命而去，北府旧将徐逵之与刘裕之女刘兴弟已纳吉、纳征，便留守建康防务，刘裕又安排其他军务、政务。
议事毕，军务自是事出一门，各自执行，不必再说。唯见政务混乱，百官放纵，百业废弛，心中慨叹。刘穆之拿出了桓玄诏令，言道：“桓玄很多政令都是改善这一情况的。”刘裕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改善呢？刘穆之说道：“桓玄本人亦想整治，却导致国政混乱的滥觞，亦是其本人；他的诏令只约束别人，自己却凌驾于制度之上，又多有反复，所以信望尽失，众人都不听他的。”刘裕顿悟，亲往孟昶处，晓以利害，便商定次日起，每日在台城卯时议事，按照品秩排序，衣着规范，约束宫廷内外。刘裕以身示范，威严肃穆，数日之间，风气大变，百官皆认真供职。孟昶见刘裕身边文官仅刘穆之一人，便顺势推荐了原来手下官吏谢晦、傅亮等人。
谢晦面相方正,不苟言笑，隐隐透着丝丝阴寒之意。傅亮却是一脸慈眉善目，常常面带笑容。刘裕见其才学过人，见识非凡，有丰富的理政经验，恰逢帐下缺人，便引以重用。
刘毅兄刘迈，前为内应，暗自联络众人协助攻破建康，颇有功绩。委身事桓玄之时，心系晋室，却深恨王谧。王谧系丞相王导之孙，车骑将军王劭之子，世代公卿，深受晋室厚恩，官至三公司徒之尊。桓玄入建康，王谧主动示好，桓玄知其为王氏魁首，又与自己亲善，便大加封赏，升其为太保。桓玄篡晋时，卞范之自不必说，亲自写的禅让诏书，王谧奉上的天子玺绶，因而被封为武昌县开国公，加班剑二十人。
今桓玄已被逐出建康，刘迈便上书刘裕严惩王谧篡国叛贼，言辞恳切，刘裕与王谧有旧，又顾忌自己新入建康，不想贸然与王谧这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剑拔弩张，犹豫不决。却见书中加署着刘毅、何无忌之名，此二人正身处荆州前线，知此事重大，便召集孟昶、刘穆之、谢晦、傅亮等人商议。
谢晦言道：“王谧以司徒之尊，投降桓贼，亲奉天子玺绶，受伪朝太保、开国功之职，罪不可赦，当诛之。”傅亮道：“王氏在中宗元皇帝复国中，立下汗马功劳，此事又身系前线大将，朝廷初定，当慎重处置。”刘裕暗思道：“久闻王谢世代姻亲，今日本欲商议化解之策，谁知谢晦竟直言诛杀王氏，始料未及。”心想孟昶与刘迈有隙，便转身问道：“彦达以为如何？”孟昶道：“昔日王莽篡汉，哀章身为汉臣，却献新莽符瑞，后更始帝复汉，举国大震，刘圣公当机立断斩杀哀章而天下归心，至赤眉时，便因处理功臣失当，终至得国复失，将军不可不察。”孟昶这“一得一失”之间，似是已将此事盖棺定论。
谢晦说道：“孟公之言甚善，非但王谧当诛，其余子弟亦当论罪罚过。”刘穆之言道：“此言差矣！昔更始复国，并非诛哀章而致天下归心，玄汉下诏，除王莽子，他皆除其罪，又派使者晓谕各州郡官吏，降者复爵，今日唯有赦免王谧，方能安定众心。”谢晦道：“王谧首恶，若不能诛，何以告慰天下反桓之人？”刘穆之言：“众人反桓，只为恢复晋室，今建康已定，各级官员皆曾仕于伪朝，均看着我等处理结果，若杀王谧，则人人自危，举国惶恐，又来骚乱，刘、何二将军亦不能专心讨贼，且首恶桓玄一人，其他均为从众，自永嘉以来，天下纷争，唯有宽宥降者，方能使荆楚动摇着转向晋室，平乱之事便事半功倍。”谢晦面色转红，正欲争辩，刘裕岔开话题：“此事事关重大，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议。”刘裕见众人近日政务劳顿，近日又起争执，便留众人晚宴，席间只论军务、安民之议，不提王谧之事。猜不透谢晦心思的刘裕，不敢将其留在身边，正好刑狱参军告病，刘裕命其先理诉讼，权离中枢。
却说刘祎、诸葛绍云等人马不停蹄往历阳而来，军至城下，发现城中大乱，亦有北府军旗号。原来刁逵擒住诸葛长民之后，派人将其槛送建康邀功，谁知刘裕兵临建康，多地反叛。北府旧将檀道济，高平郡金乡县人，久闻刘裕大名，便率本部兵马响应反桓，谁知正遇到押送诸葛长民的队伍，便冲散敌兵，解救出诸葛长民，顺势杀回历阳。刁逵猝不及防，城内俘虏的诸葛长民所部兵马亦趁乱起势，一下子乱成一团，又逢刘祎率兵至，刁逵见大势已去，举城投降。
历阳既定，刘祎回想起叔父刘道规曾讲过刁逵曾欺负父亲的往事，心中不忿，下令斩刁逵于市。诸葛长民因被俘羞恼，亦对刁逵杀之而后快。檀道济进言：“历阳已破，溯江而上便是湓口，桓玄守将为何澹之，与我有旧，常有书信来往，久思归晋，唯恐不能为刘将军所容，今若释得刁逵，何澹之我亲往游说，必然率兵而降，荆州则门户大开。”诸葛绍云亦言：“斩将之事，应秉明刘将军，亦或可将刁逵送往建康发落。”只是哪里劝得住一个盛怒难消，一个为父报仇的两位主将，一刀斩落，何澹之等本欲归降的桓楚将领便不再思变。恰桓玄带着晋室宗室已归江陵，楚军渐安，檀道济的劝言已说不动何澹之，桓玄亦派遣增派将领庾稚祖、桓道恭率数千人增援湓口，北府军推进进程严重迟滞。
刘裕闻报刁逵之事，长叹一声：“行事鲁莽，意气用事！本可兵不血刃，谁想陷入僵局。”刘穆之进言：“湓口症结所系，诸葛将军、公子兵少，应急派主力增援，另需申饬刘迈，启用王谧，安抚俘虏，安定士人、桓楚旧人之心。”刘裕称善，下令各路平叛军队支援，恢复王谧官爵，赦免桓楚官员，同时任免各处官员，薛易之、伊正等人因势进京。孟昶等人听闻此事，亲往劝谏，刘裕不听。刘毅得知此事，心中不忿，刘毅言道：“刘德舆进入建康，自以为占着京师，就能掌控天下？”刘毅亲信朱显之道：“留下王谧，怕是想做桓玄第二？届时便有了献表之人。”刘毅道：“他可别忘了天子还在江陵。”朱显之道：“正是此理，我等当速往荆州。”说罢，便整兵往湓口而来。
刘毅、何无忌、刘道规和诸葛长民等合兵一处，驻扎在桑落洲，与桓楚军对峙。数次挑战，桓军兵多粮足，据守各处隘口，均闭门不出。刘祎、杨晔和王炯炎每日阵前搦战，甚至解甲下马，躺着两军之前，桓军就是坚守不出。北府军多次硬冲，至百步时，飞石滚油，箭如雨下，重甲亦不可近。
诸葛绍云连日观看，桓军依山傍水结营，连绵不绝，水军、陆军又呈掎角之势。敌军又多备弓弩，偶有壮士冲进营内，敌兵又多立拒马，营内纵横沟壑。刘祎言道：“需冲进一支兵马，撕开对方军阵的口子，大乱阵脚，方可破敌。”诸葛绍云道：“多日冲锋，陆上怕是很难冲破，可强攻陆寨，引水军上岸救援，艨艟楼船冲破对方水寨，大军即可顺势杀入。”檀道济道：“敌军多为弓弩手，强攻怕是伤亡惨重，又未能突破营寨。”杨晔、李朔之脑海中闪过京口军营中的场景，急忙插话道：“可用霹雳车！”众人称善，将此计告知刘毅、何无忌等人，众人依计而行，命人连夜赶制霹雳车，并征调战船。
北府军几日便准备停当，是夜，东风大起，刘毅指挥何无忌、诸葛长民等，自陆上冲杀，霹雳车搭载火球，霎时间火光冲天。何澹之等见敌兵突袭，急忙组织人马防守。晋军重甲兵立于阵前，却不冲锋，等待霹雳车砸毁城防。楚军这边，但见不断有霹雳火球飞来，营寨中四处火起，露于空野的士兵多被击中，伤亡惨重。
何澹之等人亦非等闲之辈，庾稚祖组织步兵躲避于坚墙之下，防守城寨，桓道恭率兵严防水寨，组织灭火，何澹之率轻骑兵外出，打算毁坏霹雳车。何无忌率领重甲兵挡在前面，只守不攻，阵型不乱，何澹之急切间无法冲破，亦不敢绕道而行，怕离大寨过远，便在其间盘桓，寻找战机。
刘毅这边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完了霹雳火石，楚军弓弩手皆已庇于掩体之下，骑兵也全部轻装出城，随着刘毅一声令下，诸葛长民便率领诸葛绍云、王炯炎等，重骑兵风驰电掣一般从军阵中杀出，刹那间杀败了何澹之外出的骑兵，何无忌率领步兵紧随诸葛长民之后，北府军趁着城破寨乱之际，杀入楚军营地。
桓道恭见陆上大乱，知情危急，便率主力等岸，夹击北府兵。早有探马回报楚军水军上岸，刘道规这边带着刘祎、蒯恩等人，从水军阵中开出斗舰艨艟，拉起大帆，船借风势，瞬间冲到了楚军水寨之前，冲破了水寨的防守，一边组织绞杀敌水军，一边组织晋军登岸。何澹之见水陆皆陷入被动，大喊道：“晋军在历阳诛杀战俘，我等又皆是楚人，保家卫国，唯有死战，或可得生！”楚军士气大振，拼力搏杀，两军陷入僵持。而刘祎听闻楚军声言杀降一事，心中懊恼不已。
双方战至天明，整夜鏖战，已经精疲力竭。却见西首处闪出一支军马，刀枪林立，杀入混战当中。竟是桓玄将所部精兵全部派出，来一线救援，为首者正是桓谦。刘毅与何无忌等商议，再战恐陷入绝境，便下令撤兵。桓谦见晋军败退，命人追杀，刘毅下令众军缓缓而退，北府军军纪严整，退兵亦是阵型不乱，刘祎率精兵断后，守寨之兵严阵以待。桓谦也是马不停蹄，连日奔袭，杀败晋军时已成强弩之末，亦领兵而回。双方死伤惨重，北府军悻悻而归，好不容易杀入楚军阵中，却兵败而归，士气低落。
且说刘祎率精锐断后，见桓谦率兵退去，便一下子放松下来，连夜鏖战，早已人困马乏，又逢兵败，全军情绪低沉。忽然间，又一支精锐骑兵杀了过来，刘祎马上整兵迎战，楚军人人大喊：“晋军杀降，死战求生！”听到这里，本就郁结难舒的刘祎一下子慌了心神，见敌将杀来，急忙挺枪来战。只听那人喊道：“小贼，还记得我不？”竟是胡藩，刘祎大惊，胡藩本就武力绝伦，经验丰富，不几合便打落了完全心不在焉的刘祎的长枪。胡藩捡起刘祎长枪，杨晔、李朔之急忙赶了过来，救出了刘祎。胡藩也不追赶，杨、李二人忙带着败兵归营。
刘毅兵败，众人不解桓谦一直率兵守卫江陵及荆州西线，防守益州刺史毛璩兵马，缘何今日倾巢而出？众人一时间亦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坚守不出，打探消息，同时快马报建康，请示刘裕下一步指示。
桓谦连日派胡藩阵前挑战，拿着刘祎长枪，说尽各种侮辱言语。刘祎不言，杨晔与王炯炎大怒，欲出兵迎战，均被刘道规喝住。王炯炎怒道：“早知在建康城下，屠了这厮，怎有今日地步！”刘道规拍着刘祎肩膀言道：“祎儿不必懊恼，胜败兵家常事，桓楚小民，没见过宝刀宝剑，珍贵兵刃，他日叔父再赠你一柄好枪就是了。”刘祎言道：“龙胆亮银枪系怀玉哥哥遗物，侄儿必要夺回！”刘道规见刘祎志向非凡，心中甚喜，又想起句章城内伊正所言刀子越是锋利越容易折断之言，更觉此子需要挫折的磨砺，日后必成大器。便问那日与胡藩交战细节，只觉胡藩之事甚为诡异。
不日，刘裕派援军赶至桑落洲，同时命令众人：坚守勿出，静待时变。众人不解，只得遵命。信使同时带来消息，原来毛璩自益州率军顺外江而下，同时又派参军谯纵率领巴西、梓潼二郡军兵自涪水而出，两军会于巴郡，东向荆州。谁料谯纵见蜀人不愿意东征，便领兵反叛，偷偷率兵径往毛璩而去。毛璩手下除了宗族和马忠等人，尽是益州本地人士，众人思归，便与谯纵私相串联，里应外合，杀害了毛璩宗族子十数人。谯纵见天下无主，便自称成都王自立。蜀中大乱，谯纵派弟弟谯明子为镇东将军、巴州刺史，领兵五千人屯驻白帝城。其他宗族子弟各居高位，四处领兵川内平乱。桓玄知此状况，又知东线战事吃紧，北府军又是天下闻名的善战，事关重大，便派桓谦倾巢而出，前来救援。众人大骇，谁想一州刺史，竟死于内乱，讨桓势力又折一翼，军中焦躁之势渐起。
桓楚日夜挑战，刘毅等仍是坚守不出，除了巡守军士，其余军队日渐懈怠，刘祎等率所部兵马，操练不辍。一日，又逢胡藩挑战，将刘祎龙胆亮银枪扔在阵前，大骂不止。刘祎正在操练兵马，忽见夕阳西下，胡藩中军大旗分外显眼。刘祎张弓搭箭，只见“胡”字军旗应声而倒。胡藩震惊，晋军当中大声喝彩，谁料刘祎翻身上马，径率部卒出营。
楚军还在纠缠军旗之事，谁料根本不出的晋军居然有兵马杀出，刘祎马快，顺势捡起地上长枪，杀向胡藩，胡藩持戟对战。刘祎攻势凌厉，似是要将战败的怒气全部发泄出来，胡藩以守为攻，丝毫不乱，二人你来我往，近一百回合，不分胜负。天色渐暮，胡藩一戟挡住刘祎的攻杀，缓缓往北，刘祎且战且进，军阵中喝彩声不断，夜幕中，但见二人鏖战不休，却已渐渐看不清二人交手的细节。
这边刘毅听闻刘祎引兵外出，盛怒之下，命令刘道规劝回刘祎，同时命何无忌、诸葛长民各领精兵备战，以防不时之需。桓谦这边，听闻晋军出兵，亦急派兵来救，刚至两军阵前，刘、胡二人交战又从北向南，亦缠斗回两军阵前。胡藩朗声道：“小贼，今日天晚，明日再战，不知鼠辈可有胆量？”刘祎呵斥道：“楚贼焉敢大放厥词，明日定将斩你首级。”两军罢兵而还。刘祎回兵，刘毅大骂不遵军令，要对刘祎军令处置。诸葛长民、刘道规等人力劝。刘祎进前在刘毅处耳语，刘毅屏退众人，仅留下何无忌、诸葛长民和刘道规，刘祎竟拿出了刘裕的龙渊宝剑和亲笔军令。
原来胡藩在建康投降了刘裕之后，刘裕得到毛璩被杀的军报，知桓谦必然领兵救援，便命胡藩潜回桓楚，以为内应。胡藩领兵至，谁想桓谦来的如此之快，便合兵一处，掩杀而来。北府军兵败，胡藩便主动请缨追击，与刘祎退兵兜兜转转之间，也是放走了晋军。胡藩连日挑战，只想伺机与晋军取得联系，正好刘祎出兵，便趁夜引他至无人处，说出实情。众人见确是龙渊宝剑，刘裕军令上写着：权宜行事，偷袭江陵。
诸葛长民道：“果然好计，现楚军主力均在此间，江陵必然空虚。”何无忌道：“我军如何绕过桓谦所部，千里奔袭？”刘祎道：“适才与胡将军交战之时，我等已商定策略，明日约定再战，我便诈败而归，造成慌乱，桓谦必顺势率兵强攻，我军早早备好船只，水军乘乱分兵溯江而上，步骑兵缠住桓谦主力，胡藩领兵追击我军水军，便可合兵一处，袭取江陵，江陵既破，桓谦自然不攻自破。”刘毅道：“此计风险极大，孤军深入，一旦有变，便凶险万分，何况胡藩首鼠两端，若心向桓楚，更是有去无回。”刘道规道：“兵贵为奇，我军已处于不利，若沉吟不去，迁延日月，必至大困。”刘祎道：“家父与胡将军有旧，建康之时，我与此人交手，亦听说拦马谏桓玄之事，必是忠义之人，侄儿愿领兵往江陵。”刘道规道：“我与祎儿同往。”众人见是刘裕手令，又觉得僵局难破，或可一试，便附和刘道规，刘毅见是刘道规、刘祎前往犯险，亦点头同意。诸将开始依计部署，刘道规与刘祎点起檀道济、诸葛绍云、蒯恩、杨晔、李朔之、王炯炎等，趁夜收拾行装、兵粮。
翌日天明，胡藩一早便来搦战，桓谦率领主力坐镇，他也深知江陵空虚，希望早日大败晋军。诸葛长民迎战，胡藩骂道：“刘小贼呢，不敢对战了么？”说罢便率兵冲击北府军，北府军渐渐落了下风，桓谦见时机已至率领大军掩杀，诸葛长民退回军寨。胡藩进言：“当趁势攻破晋军，以安陛下之心。”桓谦称善，率领大军强攻，刘毅整兵据守，桓谦急切间未能攻下。
两军鏖战三个时辰，人困马乏。何澹之进言：“两军争锋，晋军全军在此，已经式微，我军也已乏困，应将守城之兵全部调出，乘势攻破贼寨。”桓道恭称善，胡藩言道：“久闻刘裕北府军骑兵厉害，其子刘祎尤善骑兵千里奔袭，今日交战未见其人。”桓道恭道：“那小子怕是昨天被胡将军打伤，今日不敢出战了。”胡藩道：“不可大意。”何澹之道：“机会难得，今日若不能乘势攻破晋军，日后之事，犹未可知。”桓谦道：“胡将军太谨慎了，今日必要破贼！”胡藩道：“可调水军攻寨，水军养精蓄锐已久，陆地防守亦未空置。”桓道恭道：“胡将军之言甚善，守住陆寨，晋军走水路也不能攻破我军城寨。”众人附和，桓谦便命人调水军前来，攻打晋军营寨。
胡藩暗喜，率水军至晋军寨前攻打，这边刘道规早早得到讯息，见楚军水兵尽出，扬帆西进。桓谦见江面有晋军活动，只道是对方偷袭，暗喜未调动守卫城寨的陆军，晋军从水面几乎不可能攻下湓口，便下令猛攻晋军营寨，只要攻破大营，切断那支水军的水道、粮道，便是瓮中捉鳖。
谁想刘道规等，过楚军营寨，仅仅象征性攻击，便径直溯江而上，一路西进。桓谦闻报大惊，何澹之道：“晋军不会偷袭江陵？”胡藩道：“此去江陵数百里，且城高粮广，晋军不足万人，怎敢攻城。”桓谦道：“江陵京师重地，不敢有失。”胡藩道：“末将愿领兵破敌。”桓谦不知晋军动向，急切间亦无法攻下大营，便急令胡藩领所部兵马，桓道恭领一半水军，水路两军并进追击刘道规所部，自率大军缓缓退去。刘毅见刘道规已过敌境，也不追赶桓谦退兵，给胡藩发挥空间。
却说胡藩与桓道恭水陆并进，早早望见晋军，刘祎便与胡藩演起戏来，一面紧追不舍，一面私信往来，把桓谦和桓道恭蒙在鼓里。数日之间，已离江陵不远，早有探马报与桓玄，桓玄知晋军为水兵，早派所剩兵马沿大江部署，与胡藩、桓道恭三面夹击，刘道规便故意进入楚军的“三面埋伏”当中。楚军三面联系，擘画夜里发动总攻，一举歼灭晋军。
申牌时分，胡藩宴请桓道恭，酒至正酣，忽然杀出一人，正是王炯炎，一刀斩杀了桓道恭，其从属尽被斩首。刘道规等趁黄昏之时，自胡藩处弃船登岸，刘、胡二军合兵一处，人衔枚马裹蹄，一路摸黑往江陵而来。胡藩以桓道恭信物，下令其所部兵马提前起兵，却说桓道恭的水军先到，却发现空有晋军船只，不见军将。正在此时，桓玄的水军按照约定时限杀了过来，这一前一后，大乱了楚军部署，黑夜之间哪里分得清你我，两路楚军在黑暗中自相残杀了一夜。
却说丑牌时分，刘、胡二军已经行至江陵城下，胡藩着楚军旗号在前，本欲以内部勘合打开城门。谁料城门校尉言：“外兵入城，需待天明回禀陛下。”刘道规等商议，恐夜长梦多，便将备好的攻城器械拿了出来，待万事俱备，全军点起火把攻城。
时下，江陵城中，守军严重不足，哪里抵得住士气正盛的晋军攻城，城门立破，城中杀喊声不断。早有人报与桓玄，桓玄大骂桓谦、何澹之等人无用，又心中恐惧不已。急招心腹商议，混乱中已经寻不到殷仲文，只有卞范之率人赶来。情急之下，桓玄竟不知决断何往，卞范之知情势已经失控，便不等桓玄下令，率亲兵护着桓玄西逃，欲往汉中避乱。慌乱间，只见桓玄随行军士中，有人在暗处张弓搭箭，连发三矢皆不能中。桓玄赶忙逃走，不断有人杀来，乱兵之中勉强登船。射箭之人还是未能赶上桓玄，便长叹一声：“可恨，可恨，不能手刃贼人。”
不是司马德文是谁？原来司马德文见城防空虚，本欲率领马诚等亲随，保护司马德宗逃走。谁想半夜有人攻城，司马德文见桓玄逃走，本想乘乱射死桓玄，以报大仇，却未能如愿。司马德文见桓玄逃走，又知毛璩已经被杀，北府兵正在与桓谦鏖战，实在猜不到今夜攻城者何人，分不清是敌是友，便欲赶忙率人趁夜东行。路途之间，司马德文借着火光见一少年将军，年纪与自己相若，长枪白马，指挥若定，安抚百姓，好不威风，正是刘祎。刘祎亦率兵追赶桓玄，瞥见司马德文射箭，只恨未能命中。两人相视一眼，一个率兵西行追赶，一个护着晋室皇帝往东，各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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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东南社稷甫定（下）
二人死讯一至，桓玄震动，欲领兵回荆州，再做计较。桓谦、胡藩等人苦劝道：“京师重地，怎能拱手让与他人？永始新朝初立，不满一载便弃建康而去，陛下声威将何以置之？”桓玄不言，迟迟不能决断，众人皆劝，桓玄方知其中利害，命桓谦、卞范之率大军往建康城外覆舟山布防，抵挡刘裕进兵，胡藩率领羽林禁军严守内城。
且说桓谦与卞范之领兵至覆舟山麓，分别引兵据守大山两侧，互为犄角，将进入建康城的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刘裕率领精兵至此，桓玄军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刘裕多次派兵冲锋，未能前进寸步，一筹莫展，现双方对峙于建康城外，唯有先破京师，再救历阳。
一日，北府诸将均分兵驻守，刘裕领刘穆之和刘祎等小将阵前巡视，见桓玄军丝毫没有出战的欲望，不免一声长叹。忽然间东北风骤起，吹得战旗哗哗作响，恰有临近一旗被大风吹断，正好打在刘裕脸上。诸将皆以为不祥，刘裕却生顿悟之感，一眼望到刘穆之脸上。刘穆之会神会意，接话道：“属下数日夜观天象，箕宿甚明，太阴显晕多日，恰逢季春三月，建康一线当连日北风不断。”众人不解，刘穆之继续说道：“红莲业火，焚尽世间万物，公瑾神迹不过百余年而已。”
众人豁然开朗，似是每个人手心里都写了一个“火”字。刘祎插话道：“春夏之交，不比孟冬之季天干物燥，如何借火起势？”诸葛绍云说道：“敌军依山据守，山上并无重兵，可趁夜派遣精兵夜袭覆舟山，多置火油易燃之物，自山上制作滚木礌石，覆之以火油。”王炯炎急道：“若在山上放火，那山上之人岂不是有去无回？”蒯恩说道：“可借山势将覆油木石滚至桓玄军营中，我等轻骑自军营外飞射火箭即可，山上、外围两军夹击，再借火势，必破贼兵。”刘祎等一干小将众声附和，刘裕与刘穆之相视而笑，不仅仅是想到了破敌之策，更是看到了后辈身上的成长与传承。
是夜，刘祎率领诸葛绍云、蒯恩等，精锐步兵千余，备齐引火之物，趁黑夜摸上覆舟山。桓谦与卞范之深知若不攻破外围楚军，攻占覆舟山是取死之道，故而山上并无部署多少兵力，刘祎进展异常顺利，很快便占领覆舟山。
天蒙蒙亮，刘祎军已经登上山顶，裹着易燃物的滚木礌石已经准备妥当，便在山上广立旗帜。北府军进攻的号角似是在北风吹动旗幡中发起，刘穆之坐镇中军帐中，刘裕亲率刘毅、何无忌、孟昶等分兵攻取桓玄军各处营寨。随着中军帐中信号弹一发，覆舟山上的木石以雷霆之势滚向桓玄军大营。
桓谦、卞范之听闻覆舟山失陷，急忙率兵来救，却见山上遍布北府军旗，不知兵力如何，却见山上木石滚了下来。忽然间大风不断，又闻刘裕亲率大军来攻，楚军正恍惚间，却见北府军并不攻寨，只往大寨中齐射火箭，刹那间点燃了那些易燃之物，在大风的助势下，桓楚军营中火势汹汹，不一会便乱做一团。刘裕见敌军已乱，手持长槊，冲锋在前，往桓谦、卞范之中军而来，刘祎便率军自覆舟山上冲击敌军，两下呼应，楚军大败。
桓玄与殷仲文、胡藩等在建康城中看到覆舟山上遍布北府军旗，又见山下火起，便知桓、卞二人已经战败，心中惶恐不安。刘毅兄刘迈便趁机安排众人四处制造混乱，言北府大军已经兵至建康城下，谢灵运亦放出风来：毛璩已经从益州起兵攻打桓玄老巢荆州。桓玄见外兵已经战败，城内混乱不堪，又担心荆州大本营，便急令亲信、家属出建康登船往荆州而去。
原来桓玄在覆舟山对峙之时，便偷偷命殷仲文准备船只，以备不时之需。胡藩听闻此事，径直来见桓玄，却见桓玄出宫奔逃，两人在南掖门遇个正着。胡藩拉住桓玄的马缰绳说：“末将手下羽林射箭能手还有八百人，皆是荆楚亲信之人，百战之士，建康城高河深，粮草充沛，短时间可以收拢各处归兵万人，同时急派人往楚地等处求援，保住建康才是楚国立国的根本，现在贸然回荆州，人心尽失，大事去矣！”桓玄慌乱之间，突然觉得胡藩所言有理，迟迟不能决断。殷仲文等人却说保住荆州根基重要，桓玄反复良久，见远处北府军愈近，只是仰天长叹一声：“天命难违！”便指挥众人往码头而去。胡藩依依不饶，想拽住桓玄，桓玄去意已决，胡藩自知无用，长叹一声：“我当率本部兵马与刘裕决一死战，以壮我楚军威势！”
正在此时，桓玄逃窜队伍中一人高喊：“将军勇烈，我愿意与将军一起守卫建康！”说话之人竟是司马德文。原来司马德文听闻刘裕举兵，心中大喜。虽然他从来都知晓从司马元显到桓玄，再到刘裕或者其他人，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但是他破局就需要搅乱局势，不能让桓玄做大，刘裕起兵就是最好的时机，此时此刻，他和他的哥哥都不能离开建康，只有身在建康，才能趁乱制衡刘裕等北府军人，再加上还有他舍不下的顾凝。
桓玄虽知不敌刘裕，但他也知道司马德文兄弟是必须要带走的，只有带着他们才能保住自己桓楚政权的合法性。他的帝位是晋朝禅让来的，这两位“吉祥物”的政治意义他心里是很清楚的。即使目前凶险万分的情况下，他也没忘记带走前朝的帝王，只要司马德文兄弟和自己在一起，那刘裕就是乱臣贼子。
司马德文话刚说完，殷仲文说道：“贼兵将至，司马公身份尊崇，怎么能身陷危难之地？我等先西狩荆楚，调集各处大军，夺回建康，回归故土便是了。”司马德文说道：“祖宗陵寝俱在此间，后辈当拼死守护！”说罢，便欲趁乱指挥马诚等人逃回城中。桓玄哪里肯放他走，急忙指挥人架走司马德文等人，径往岸边而去。胡藩只得率八百精锐往东，欲和北府兵决一死战。
北府兵大破桓楚军队，刘裕率何无忌等主力大军走大路往建康而来，刘祎则率所部兵马出小路而行，王炯炎自请率百人走在前面，行不多远，不想正遇到胡藩。王炯炎擎起宣花大斧，径往胡藩面门砍来，胡藩执一柄方天画戟，将斧势卸下。二人混战在一起，你来我往，二十余合下来，王炯炎虽然力大，总是年少，且胡藩当世名将，武功了得且身经百战，便逐渐落了下风。
至五十合，王炯炎眼看不敌，刘祎率兵赶来，便挺起长枪往胡藩而来，其余诸葛绍云、蒯恩、杨晔、李朔之等分领兵将，夹击胡藩所部，桓楚军大乱。胡藩心下紧张，想着尽快战败王炯炎，收拾兵马撤退。刘祎行至胡藩五十步处，见形势危急，便张弓搭箭，混乱中射中了胡藩兜鍪。胡藩一惊，加上兵马损失过半，心慌意乱，跌落马下，刘祎马快，很快便到了胡藩身边，用长枪至胡藩制住，早有北府兵将他俘虏。胡藩所部便四处逃散，刘祎军便打扫战场，正在此时，王炯炎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大斧竟往刘祎头上砍来。
且说王炯炎突然发难，原来是刚才刘祎偷袭了胡藩，王炯炎虽知自己不敌胡藩，但刘祎有抢功之嫌，便大喊道：“今日我定要与你分个高下！”刘祎莫名其妙，但毕竟久经战阵，一点不慌，又不忍伤害王炯炎，便只守不攻。众人惊骇，诸葛绍云在远处看得真切，大喊王炯炎不得无礼，杀红眼的王炯炎哪里还听得进去，喊道：“眼看我擒得贼将，你却暗箭抢攻，今日让你看一下我的手段！”刘祎这才明白，便将适才胡藩的招式复现了一遍，招招致命，最后一招点到即止，直接打落王炯炎兵刃。
王炯炎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这一下若不是胡藩被刘祎弓箭射中，自己便命丧黄泉，心中一下子折服，嘴上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诸葛绍云等将领赶到，刘祎捡起大斧放在王炯炎手中，说道：“兄弟武艺出神入化，不想近日多日作战，手中沾满贼人鲜血，不慎滑落了兵器。”王炯炎听闻此言，对刘祎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西凉河州王炯炎，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佩服的人向来不多，你算一个！”众人哈哈大笑，整兵往建康而来。
刘祎一行行至建康城下，桓玄带人早已离开建康，刘裕主力北府兵也已进驻京师。众人见都城残垣断壁不断，城内城外战火连绵，到处都是散落的断剑和无人收拾的尸首。还有桓楚的散兵和晋军搏杀，不断有建康城中的民众拖家带口往城外而走。日渐黄昏，一国都城，狼烟四起，杀伐不断，恰又吹起了军阵中的号角，阳春三月，众人竟觉阵阵寒意袭来，不免感慨。恰在此时，一队桓楚军正在劫掠出逃的建康百姓，刘祎忙指挥军兵解围，楚军见北府军旗号，便一哄而散，四下逃命去了。
为首之人赶忙感谢刘祎救命之恩，刘祎一脸扫过，见此一行人上有老人步履蹒跚，有个妇人还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刚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一脸感激地看着刘祎。刘祎问道：“桓玄已逃，为何还要离开建康？”为首之人说道：“自司马元显开始，苛捐杂税不断，此间虽是京师，但前有孙恩、卢循不断攻城，后有桓玄兵乱不止，现又有刘裕北府军杀来，谁知道后面又是谁呢？建康已经成了久战之地了，我也原是晋军中守城门的军吏，自觉乱世短期内不会安稳，不如回老家避难。”
刘祎沉吟刹那，命人归拢出逃的民众，说道：“京口刘公，率领北府兵前来戡乱，如今桓玄已逃，京城已定，我军必将保境安民，废除自司马元显开始的恶政毒令，还请各位留在建康。”民众中有人喊道：“我等如何相信你们？桓玄攻城时也是这么说的。”又有人说道：“每逢大兵入城，烧杀抢掠，抢占我等民房，我等留在这里又有何用。”刘祎等人会意，高声说道：“众将约束所部兵马，城外驻扎，非令不得入城。”众人领诺。
刘祎又转身对民众说道：“众人稍安，我即刻便将已经入城的北府军调出建康城。”众人问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如何做得了这么多军队的主？”王炯炎怒喊道：“这是刘将军公子，说话为什么做不得数？”众人不言，适才被救为首之人说道：“刘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苏义庆相信刘公父子。”众人便将信将疑地留在城门附近，刘祎命众人分遣至各个城门处留住外逃民众，自己策马直往刘裕处而去。这一切均被胡藩看在眼里，回想当年桓玄进建康的种种，不免唏嘘，心底对刘裕父子便有敬佩之心。
刘裕这边急行进入建康，见城门大开，恐有伏兵，便率兵入城。谁想台城空空如也，城内尽是乱兵流民。不但不见了桓楚君臣，连晋室宗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武陵王司马遵急切间未被桓玄带走。刘穆之言道：“陛下应该是被叛贼掳走了。”众人附和，刘裕便奉武陵王司马遵承制总领百官，命人出安民告示，打扫战场，修筑城防。正好遇到刘祎前来，尽说适才苏义庆之事。刘裕等人深以为然，当即下令除了少数维持秩序的军队之外，其他军撤军至城外驻扎，守城军队在城墙之上宿营，不得扰民，众将领诺而去，民众也渐归建康。刘祎跑马回到城门处，将将令传出，众人喝彩不断，刘祎大喊一声：“北府精锐，匡正域内！”刘祎军亦大声回复道：“北府精锐，匡正域内！”声音传至其他晋军处，众军尽皆附和，声势浩大，久久回荡在这满目疮痍的建康城之上。
正在此时，便有战报过来，听闻刘裕起兵，前期桓玄乱政之时避祸暂居伪燕慕容德处的司马休之和刘敬宣等人亦领兵往建康而来，益州刺史毛璩也起兵响应讨桓。
刘裕入得建康，刚刚安定了城中百姓，命人修葺城防，恢复了京城秩序。除了历阳等地外，其余江南之地均已平定，司马休之、刘敬宣等人也已到达建康。刘裕便召集北府将领和朝中百官议事，众人均认为当兵发荆襄，讨伐奸佞，迎回天子。刘裕深以为然，正欲自领北府诸将前往，刘穆之言道：“京师乃大晋根本，天子虽然被掳，但百官仍在，建康乃江南要冲，军政归集之地，唯有主公坐镇京师，方能安定众心，桓贼气数已尽，遣诸将前往即可。”何无忌、刘道规等人亦如此主张。
刘裕便尽遣北府诸将刘毅、何无忌、刘道规等人率本部兵马往荆州而去，司马休之与刘敬宣同往讨贼，刘祎率兵先往历阳解救诸葛长民，破敌后再去荆襄。孟昶暗自思忖：“若刘裕一人留在建康，岂不是司马元显、桓玄第二？”便以自己久在建康，熟悉政务，又文官出身之名，留在建康辅政，其他诸将均领命而去，北府旧将徐逵之与刘裕之女刘兴弟已纳吉、纳征，便留守建康防务，刘裕又安排其他军务、政务。
议事毕，军务自是事出一门，各自执行，不必再说。唯见政务混乱，百官放纵，百业废弛，心中慨叹。刘穆之拿出了桓玄诏令，言道：“桓玄很多政令都是改善这一情况的。”刘裕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改善呢？刘穆之说道：“桓玄本人亦想整治，却导致国政混乱的滥觞，亦是其本人；他的诏令只约束别人，自己却凌驾于制度之上，又多有反复，所以信望尽失，众人都不听他的。”刘裕顿悟，亲往孟昶处，晓以利害，便商定次日起，每日在台城卯时议事，按照品秩排序，衣着规范，约束宫廷内外。刘裕以身示范，威严肃穆，数日之间，风气大变，百官皆认真供职。孟昶见刘裕身边文官仅刘穆之一人，便顺势推荐了原来手下官吏谢晦、傅亮等人。
谢晦面相方正,不苟言笑，隐隐透着丝丝阴寒之意。傅亮却是一脸慈眉善目，常常面带笑容。刘裕见其才学过人，见识非凡，有丰富的理政经验，恰逢帐下缺人，便引以重用。
刘毅兄刘迈，前为内应，暗自联络众人协助攻破建康，颇有功绩。委身事桓玄之时，心系晋室，却深恨王谧。王谧系丞相王导之孙，车骑将军王劭之子，世代公卿，深受晋室厚恩，官至三公司徒之尊。桓玄入建康，王谧主动示好，桓玄知其为王氏魁首，又与自己亲善，便大加封赏，升其为太保。桓玄篡晋时，卞范之自不必说，亲自写的禅让诏书，王谧奉上的天子玺绶，因而被封为武昌县开国公，加班剑二十人。
今桓玄已被逐出建康，刘迈便上书刘裕严惩王谧篡国叛贼，言辞恳切，刘裕与王谧有旧，又顾忌自己新入建康，不想贸然与王谧这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剑拔弩张，犹豫不决。却见书中加署着刘毅、何无忌之名，此二人正身处荆州前线，知此事重大，便召集孟昶、刘穆之、谢晦、傅亮等人商议。
谢晦言道：“王谧以司徒之尊，投降桓贼，亲奉天子玺绶，受伪朝太保、开国功之职，罪不可赦，当诛之。”傅亮道：“王氏在中宗元皇帝复国中，立下汗马功劳，此事又身系前线大将，朝廷初定，当慎重处置。”刘裕暗思道：“久闻王谢世代姻亲，今日本欲商议化解之策，谁知谢晦竟直言诛杀王氏，始料未及。”心想孟昶与刘迈有隙，便转身问道：“彦达以为如何？”孟昶道：“昔日王莽篡汉，哀章身为汉臣，却献新莽符瑞，后更始帝复汉，举国大震，刘圣公当机立断斩杀哀章而天下归心，至赤眉时，便因处理功臣失当，终至得国复失，将军不可不察。”孟昶这“一得一失”之间，似是已将此事盖棺定论。
谢晦说道：“孟公之言甚善，非但王谧当诛，其余子弟亦当论罪罚过。”刘穆之言道：“此言差矣！昔更始复国，并非诛哀章而致天下归心，玄汉下诏，除王莽子，他皆除其罪，又派使者晓谕各州郡官吏，降者复爵，今日唯有赦免王谧，方能安定众心。”谢晦道：“王谧首恶，若不能诛，何以告慰天下反桓之人？”刘穆之言：“众人反桓，只为恢复晋室，今建康已定，各级官员皆曾仕于伪朝，均看着我等处理结果，若杀王谧，则人人自危，举国惶恐，又来骚乱，刘、何二将军亦不能专心讨贼，且首恶桓玄一人，其他均为从众，自永嘉以来，天下纷争，唯有宽宥降者，方能使荆楚动摇着转向晋室，平乱之事便事半功倍。”谢晦面色转红，正欲争辩，刘裕岔开话题：“此事事关重大，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议。”刘裕见众人近日政务劳顿，近日又起争执，便留众人晚宴，席间只论军务、安民之议，不提王谧之事。猜不透谢晦心思的刘裕，不敢将其留在身边，正好刑狱参军告病，刘裕命其先理诉讼，权离中枢。
却说刘祎、诸葛绍云等人马不停蹄往历阳而来，军至城下，发现城中大乱，亦有北府军旗号。原来刁逵擒住诸葛长民之后，派人将其槛送建康邀功，谁知刘裕兵临建康，多地反叛。北府旧将檀道济，高平郡金乡县人，久闻刘裕大名，便率本部兵马响应反桓，谁知正遇到押送诸葛长民的队伍，便冲散敌兵，解救出诸葛长民，顺势杀回历阳。刁逵猝不及防，城内俘虏的诸葛长民所部兵马亦趁乱起势，一下子乱成一团，又逢刘祎率兵至，刁逵见大势已去，举城投降。
历阳既定，刘祎回想起叔父刘道规曾讲过刁逵曾欺负父亲的往事，心中不忿，下令斩刁逵于市。诸葛长民因被俘羞恼，亦对刁逵杀之而后快。檀道济进言：“历阳已破，溯江而上便是湓口，桓玄守将为何澹之，与我有旧，常有书信来往，久思归晋，唯恐不能为刘将军所容，今若释得刁逵，何澹之我亲往游说，必然率兵而降，荆州则门户大开。”诸葛绍云亦言：“斩将之事，应秉明刘将军，亦或可将刁逵送往建康发落。”只是哪里劝得住一个盛怒难消，一个为父报仇的两位主将，一刀斩落，何澹之等本欲归降的桓楚将领便不再思变。恰桓玄带着晋室宗室已归江陵，楚军渐安，檀道济的劝言已说不动何澹之，桓玄亦派遣增派将领庾稚祖、桓道恭率数千人增援湓口，北府军推进进程严重迟滞。
刘裕闻报刁逵之事，长叹一声：“行事鲁莽，意气用事！本可兵不血刃，谁想陷入僵局。”刘穆之进言：“湓口症结所系，诸葛将军、公子兵少，应急派主力增援，另需申饬刘迈，启用王谧，安抚俘虏，安定士人、桓楚旧人之心。”刘裕称善，下令各路平叛军队支援，恢复王谧官爵，赦免桓楚官员，同时任免各处官员，薛易之、伊正等人因势进京。孟昶等人听闻此事，亲往劝谏，刘裕不听。刘毅得知此事，心中不忿，刘毅言道：“刘德舆进入建康，自以为占着京师，就能掌控天下？”刘毅亲信朱显之道：“留下王谧，怕是想做桓玄第二？届时便有了献表之人。”刘毅道：“他可别忘了天子还在江陵。”朱显之道：“正是此理，我等当速往荆州。”说罢，便整兵往湓口而来。
刘毅、何无忌、刘道规和诸葛长民等合兵一处，驻扎在桑落洲，与桓楚军对峙。数次挑战，桓军兵多粮足，据守各处隘口，均闭门不出。刘祎、杨晔和王炯炎每日阵前搦战，甚至解甲下马，躺着两军之前，桓军就是坚守不出。北府军多次硬冲，至百步时，飞石滚油，箭如雨下，重甲亦不可近。
诸葛绍云连日观看，桓军依山傍水结营，连绵不绝，水军、陆军又呈掎角之势。敌军又多备弓弩，偶有壮士冲进营内，敌兵又多立拒马，营内纵横沟壑。刘祎言道：“需冲进一支兵马，撕开对方军阵的口子，大乱阵脚，方可破敌。”诸葛绍云道：“多日冲锋，陆上怕是很难冲破，可强攻陆寨，引水军上岸救援，艨艟楼船冲破对方水寨，大军即可顺势杀入。”檀道济道：“敌军多为弓弩手，强攻怕是伤亡惨重，又未能突破营寨。”杨晔、李朔之脑海中闪过京口军营中的场景，急忙插话道：“可用霹雳车！”众人称善，将此计告知刘毅、何无忌等人，众人依计而行，命人连夜赶制霹雳车，并征调战船。
北府军几日便准备停当，是夜，东风大起，刘毅指挥何无忌、诸葛长民等，自陆上冲杀，霹雳车搭载火球，霎时间火光冲天。何澹之等见敌兵突袭，急忙组织人马防守。晋军重甲兵立于阵前，却不冲锋，等待霹雳车砸毁城防。楚军这边，但见不断有霹雳火球飞来，营寨中四处火起，露于空野的士兵多被击中，伤亡惨重。
何澹之等人亦非等闲之辈，庾稚祖组织步兵躲避于坚墙之下，防守城寨，桓道恭率兵严防水寨，组织灭火，何澹之率轻骑兵外出，打算毁坏霹雳车。何无忌率领重甲兵挡在前面，只守不攻，阵型不乱，何澹之急切间无法冲破，亦不敢绕道而行，怕离大寨过远，便在其间盘桓，寻找战机。
刘毅这边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完了霹雳火石，楚军弓弩手皆已庇于掩体之下，骑兵也全部轻装出城，随着刘毅一声令下，诸葛长民便率领诸葛绍云、王炯炎等，重骑兵风驰电掣一般从军阵中杀出，刹那间杀败了何澹之外出的骑兵，何无忌率领步兵紧随诸葛长民之后，北府军趁着城破寨乱之际，杀入楚军营地。
桓道恭见陆上大乱，知情危急，便率主力等岸，夹击北府兵。早有探马回报楚军水军上岸，刘道规这边带着刘祎、蒯恩等人，从水军阵中开出斗舰艨艟，拉起大帆，船借风势，瞬间冲到了楚军水寨之前，冲破了水寨的防守，一边组织绞杀敌水军，一边组织晋军登岸。何澹之见水陆皆陷入被动，大喊道：“晋军在历阳诛杀战俘，我等又皆是楚人，保家卫国，唯有死战，或可得生！”楚军士气大振，拼力搏杀，两军陷入僵持。而刘祎听闻楚军声言杀降一事，心中懊恼不已。
双方战至天明，整夜鏖战，已经精疲力竭。却见西首处闪出一支军马，刀枪林立，杀入混战当中。竟是桓玄将所部精兵全部派出，来一线救援，为首者正是桓谦。刘毅与何无忌等商议，再战恐陷入绝境，便下令撤兵。桓谦见晋军败退，命人追杀，刘毅下令众军缓缓而退，北府军军纪严整，退兵亦是阵型不乱，刘祎率精兵断后，守寨之兵严阵以待。桓谦也是马不停蹄，连日奔袭，杀败晋军时已成强弩之末，亦领兵而回。双方死伤惨重，北府军悻悻而归，好不容易杀入楚军阵中，却兵败而归，士气低落。
且说刘祎率精锐断后，见桓谦率兵退去，便一下子放松下来，连夜鏖战，早已人困马乏，又逢兵败，全军情绪低沉。忽然间，又一支精锐骑兵杀了过来，刘祎马上整兵迎战，楚军人人大喊：“晋军杀降，死战求生！”听到这里，本就郁结难舒的刘祎一下子慌了心神，见敌将杀来，急忙挺枪来战。只听那人喊道：“小贼，还记得我不？”竟是胡藩，刘祎大惊，胡藩本就武力绝伦，经验丰富，不几合便打落了完全心不在焉的刘祎的长枪。胡藩捡起刘祎长枪，杨晔、李朔之急忙赶了过来，救出了刘祎。胡藩也不追赶，杨、李二人忙带着败兵归营。
刘毅兵败，众人不解桓谦一直率兵守卫江陵及荆州西线，防守益州刺史毛璩兵马，缘何今日倾巢而出？众人一时间亦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坚守不出，打探消息，同时快马报建康，请示刘裕下一步指示。
桓谦连日派胡藩阵前挑战，拿着刘祎长枪，说尽各种侮辱言语。刘祎不言，杨晔与王炯炎大怒，欲出兵迎战，均被刘道规喝住。王炯炎怒道：“早知在建康城下，屠了这厮，怎有今日地步！”刘道规拍着刘祎肩膀言道：“祎儿不必懊恼，胜败兵家常事，桓楚小民，没见过宝刀宝剑，珍贵兵刃，他日叔父再赠你一柄好枪就是了。”刘祎言道：“龙胆亮银枪系怀玉哥哥遗物，侄儿必要夺回！”刘道规见刘祎志向非凡，心中甚喜，又想起句章城内伊正所言刀子越是锋利越容易折断之言，更觉此子需要挫折的磨砺，日后必成大器。便问那日与胡藩交战细节，只觉胡藩之事甚为诡异。
不日，刘裕派援军赶至桑落洲，同时命令众人：坚守勿出，静待时变。众人不解，只得遵命。信使同时带来消息，原来毛璩自益州率军顺外江而下，同时又派参军谯纵率领巴西、梓潼二郡军兵自涪水而出，两军会于巴郡，东向荆州。谁料谯纵见蜀人不愿意东征，便领兵反叛，偷偷率兵径往毛璩而去。毛璩手下除了宗族和马忠等人，尽是益州本地人士，众人思归，便与谯纵私相串联，里应外合，杀害了毛璩宗族子十数人。谯纵见天下无主，便自称成都王自立。蜀中大乱，谯纵派弟弟谯明子为镇东将军、巴州刺史，领兵五千人屯驻白帝城。其他宗族子弟各居高位，四处领兵川内平乱。桓玄知此状况，又知东线战事吃紧，北府军又是天下闻名的善战，事关重大，便派桓谦倾巢而出，前来救援。众人大骇，谁想一州刺史，竟死于内乱，讨桓势力又折一翼，军中焦躁之势渐起。
桓楚日夜挑战，刘毅等仍是坚守不出，除了巡守军士，其余军队日渐懈怠，刘祎等率所部兵马，操练不辍。一日，又逢胡藩挑战，将刘祎龙胆亮银枪扔在阵前，大骂不止。刘祎正在操练兵马，忽见夕阳西下，胡藩中军大旗分外显眼。刘祎张弓搭箭，只见“胡”字军旗应声而倒。胡藩震惊，晋军当中大声喝彩，谁料刘祎翻身上马，径率部卒出营。
楚军还在纠缠军旗之事，谁料根本不出的晋军居然有兵马杀出，刘祎马快，顺势捡起地上长枪，杀向胡藩，胡藩持戟对战。刘祎攻势凌厉，似是要将战败的怒气全部发泄出来，胡藩以守为攻，丝毫不乱，二人你来我往，近一百回合，不分胜负。天色渐暮，胡藩一戟挡住刘祎的攻杀，缓缓往北，刘祎且战且进，军阵中喝彩声不断，夜幕中，但见二人鏖战不休，却已渐渐看不清二人交手的细节。
这边刘毅听闻刘祎引兵外出，盛怒之下，命令刘道规劝回刘祎，同时命何无忌、诸葛长民各领精兵备战，以防不时之需。桓谦这边，听闻晋军出兵，亦急派兵来救，刚至两军阵前，刘、胡二人交战又从北向南，亦缠斗回两军阵前。胡藩朗声道：“小贼，今日天晚，明日再战，不知鼠辈可有胆量？”刘祎呵斥道：“楚贼焉敢大放厥词，明日定将斩你首级。”两军罢兵而还。刘祎回兵，刘毅大骂不遵军令，要对刘祎军令处置。诸葛长民、刘道规等人力劝。刘祎进前在刘毅处耳语，刘毅屏退众人，仅留下何无忌、诸葛长民和刘道规，刘祎竟拿出了刘裕的龙渊宝剑和亲笔军令。
原来胡藩在建康投降了刘裕之后，刘裕得到毛璩被杀的军报，知桓谦必然领兵救援，便命胡藩潜回桓楚，以为内应。胡藩领兵至，谁想桓谦来的如此之快，便合兵一处，掩杀而来。北府军兵败，胡藩便主动请缨追击，与刘祎退兵兜兜转转之间，也是放走了晋军。胡藩连日挑战，只想伺机与晋军取得联系，正好刘祎出兵，便趁夜引他至无人处，说出实情。众人见确是龙渊宝剑，刘裕军令上写着：权宜行事，偷袭江陵。
诸葛长民道：“果然好计，现楚军主力均在此间，江陵必然空虚。”何无忌道：“我军如何绕过桓谦所部，千里奔袭？”刘祎道：“适才与胡将军交战之时，我等已商定策略，明日约定再战，我便诈败而归，造成慌乱，桓谦必顺势率兵强攻，我军早早备好船只，水军乘乱分兵溯江而上，步骑兵缠住桓谦主力，胡藩领兵追击我军水军，便可合兵一处，袭取江陵，江陵既破，桓谦自然不攻自破。”刘毅道：“此计风险极大，孤军深入，一旦有变，便凶险万分，何况胡藩首鼠两端，若心向桓楚，更是有去无回。”刘道规道：“兵贵为奇，我军已处于不利，若沉吟不去，迁延日月，必至大困。”刘祎道：“家父与胡将军有旧，建康之时，我与此人交手，亦听说拦马谏桓玄之事，必是忠义之人，侄儿愿领兵往江陵。”刘道规道：“我与祎儿同往。”众人见是刘裕手令，又觉得僵局难破，或可一试，便附和刘道规，刘毅见是刘道规、刘祎前往犯险，亦点头同意。诸将开始依计部署，刘道规与刘祎点起檀道济、诸葛绍云、蒯恩、杨晔、李朔之、王炯炎等，趁夜收拾行装、兵粮。
翌日天明，胡藩一早便来搦战，桓谦率领主力坐镇，他也深知江陵空虚，希望早日大败晋军。诸葛长民迎战，胡藩骂道：“刘小贼呢，不敢对战了么？”说罢便率兵冲击北府军，北府军渐渐落了下风，桓谦见时机已至率领大军掩杀，诸葛长民退回军寨。胡藩进言：“当趁势攻破晋军，以安陛下之心。”桓谦称善，率领大军强攻，刘毅整兵据守，桓谦急切间未能攻下。
两军鏖战三个时辰，人困马乏。何澹之进言：“两军争锋，晋军全军在此，已经式微，我军也已乏困，应将守城之兵全部调出，乘势攻破贼寨。”桓道恭称善，胡藩言道：“久闻刘裕北府军骑兵厉害，其子刘祎尤善骑兵千里奔袭，今日交战未见其人。”桓道恭道：“那小子怕是昨天被胡将军打伤，今日不敢出战了。”胡藩道：“不可大意。”何澹之道：“机会难得，今日若不能乘势攻破晋军，日后之事，犹未可知。”桓谦道：“胡将军太谨慎了，今日必要破贼！”胡藩道：“可调水军攻寨，水军养精蓄锐已久，陆地防守亦未空置。”桓道恭道：“胡将军之言甚善，守住陆寨，晋军走水路也不能攻破我军城寨。”众人附和，桓谦便命人调水军前来，攻打晋军营寨。
胡藩暗喜，率水军至晋军寨前攻打，这边刘道规早早得到讯息，见楚军水兵尽出，扬帆西进。桓谦见江面有晋军活动，只道是对方偷袭，暗喜未调动守卫城寨的陆军，晋军从水面几乎不可能攻下湓口，便下令猛攻晋军营寨，只要攻破大营，切断那支水军的水道、粮道，便是瓮中捉鳖。
谁想刘道规等，过楚军营寨，仅仅象征性攻击，便径直溯江而上，一路西进。桓谦闻报大惊，何澹之道：“晋军不会偷袭江陵？”胡藩道：“此去江陵数百里，且城高粮广，晋军不足万人，怎敢攻城。”桓谦道：“江陵京师重地，不敢有失。”胡藩道：“末将愿领兵破敌。”桓谦不知晋军动向，急切间亦无法攻下大营，便急令胡藩领所部兵马，桓道恭领一半水军，水路两军并进追击刘道规所部，自率大军缓缓退去。刘毅见刘道规已过敌境，也不追赶桓谦退兵，给胡藩发挥空间。
却说胡藩与桓道恭水陆并进，早早望见晋军，刘祎便与胡藩演起戏来，一面紧追不舍，一面私信往来，把桓谦和桓道恭蒙在鼓里。数日之间，已离江陵不远，早有探马报与桓玄，桓玄知晋军为水兵，早派所剩兵马沿大江部署，与胡藩、桓道恭三面夹击，刘道规便故意进入楚军的“三面埋伏”当中。楚军三面联系，擘画夜里发动总攻，一举歼灭晋军。
申牌时分，胡藩宴请桓道恭，酒至正酣，忽然杀出一人，正是王炯炎，一刀斩杀了桓道恭，其从属尽被斩首。刘道规等趁黄昏之时，自胡藩处弃船登岸，刘、胡二军合兵一处，人衔枚马裹蹄，一路摸黑往江陵而来。胡藩以桓道恭信物，下令其所部兵马提前起兵，却说桓道恭的水军先到，却发现空有晋军船只，不见军将。正在此时，桓玄的水军按照约定时限杀了过来，这一前一后，大乱了楚军部署，黑夜之间哪里分得清你我，两路楚军在黑暗中自相残杀了一夜。
却说丑牌时分，刘、胡二军已经行至江陵城下，胡藩着楚军旗号在前，本欲以内部勘合打开城门。谁料城门校尉言：“外兵入城，需待天明回禀陛下。”刘道规等商议，恐夜长梦多，便将备好的攻城器械拿了出来，待万事俱备，全军点起火把攻城。
时下，江陵城中，守军严重不足，哪里抵得住士气正盛的晋军攻城，城门立破，城中杀喊声不断。早有人报与桓玄，桓玄大骂桓谦、何澹之等人无用，又心中恐惧不已。急招心腹商议，混乱中已经寻不到殷仲文，只有卞范之率人赶来。情急之下，桓玄竟不知决断何往，卞范之知情势已经失控，便不等桓玄下令，率亲兵护着桓玄西逃，欲往汉中避乱。慌乱间，只见桓玄随行军士中，有人在暗处张弓搭箭，连发三矢皆不能中。桓玄赶忙逃走，不断有人杀来，乱兵之中勉强登船。射箭之人还是未能赶上桓玄，便长叹一声：“可恨，可恨，不能手刃贼人。”
不是司马德文是谁？原来司马德文见城防空虚，本欲率领马诚等亲随，保护司马德宗逃走。谁想半夜有人攻城，司马德文见桓玄逃走，本想乘乱射死桓玄，以报大仇，却未能如愿。司马德文见桓玄逃走，又知毛璩已经被杀，北府兵正在与桓谦鏖战，实在猜不到今夜攻城者何人，分不清是敌是友，便欲赶忙率人趁夜东行。路途之间，司马德文借着火光见一少年将军，年纪与自己相若，长枪白马，指挥若定，安抚百姓，好不威风，正是刘祎。刘祎亦率兵追赶桓玄，瞥见司马德文射箭，只恨未能命中。两人相视一眼，一个率兵西行追赶，一个护着晋室皇帝往东，各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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