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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施耐庵、罗贯中至高邮，使人探听得刘福通进取归德府，乃用调虎离山计，三战三捷，破元兵于沐阳、宿迁、桃园三地，使大将卞元亨屯兵以为后图。又谏士诚养民之政二十四条，多恤穷务农之法，深根固本，以养兵民，士诚皆用之，民悦其政，百姓安居，盗贼不行。
流星马报入滁州，国瑞招冯国用商议，国用曰：“张士诚招贤纳士，今又收容降兵，其志非小。”国瑞患之。国用曰：“元兵虽破，张周辄占江东，久必来犯，不如广发檄文，招募豪杰，以图进取。”国瑞从其言，使军士抄录檄文千份，广发诸省。正话间，花云至，告国瑞曰：“某出城门，正要巡视，有两大汉骑马提枪，直要硬闯，某与他们打了三五十合，细细打听，知二人欲投效主公，故来引见。”国瑞喜，请入二人，问其名，一人姓赵，名德胜，一人姓邓，名友德。冯国用曰：“二人简重慎密，智勇兼备，明公收之可也。”国瑞乃改友德名为邓愈，以二人为帐下先锋。
又一日，有一人拜入军营，国瑞唤入，那人大呼叔父，国瑞惊，问其名。那人曰：“某为朱兴隆之子，姓朱，名文正。”国瑞喜问：“汝父安好？”文正曰：“父亡数载，乃心悲戚。”国瑞感泣，谓之曰：“吾与汝父，兄弟也，汝当为我义子，行否？”文正顿首泣曰：“叔父之恩，儿铭感于心。”呼姐夫李贞并子保儿入见，国瑞见保儿伶俐乖巧，甚为喜爱，问其名，李贞曰：“此子名李文忠，字思本，小名保儿，年方十二。”国瑞亦收作义子。俄而有定远人，姓沐，名英，字文英，举家逃难，父母皆死变乱。英漂泊无依，拜入军营，国瑞怜之，亦收为义子。复有司马、柴舍、道舍，亦皆落难童也，国瑞俱收之，赐三人名徐司马、朱文刚、何文辉，前后收义子二十余。乃用冯国用之策，使徐达招募壮士，于路秋毫无犯，鸡犬不惊，于是脱脱旧兵，多闻国瑞威名，悉皆来投。
伏路细作探知，报至高邮。张士诚教取檄文观看，不觉大怒曰：“汝得天变之功，幸居寸土，反竟与孤相争，殊为可恨！”招众谋士商议，欲西征朱元璋，克日兴兵，众劝止。士诚曰：“诸县虽平，朱元璋、方国珍等贼窥伺江东，不可不防。”转问施耐庵，耐庵曰：“方国珍据守台州，多有钱粮，然彼智谋短浅，素无远略，当以书蔽之，后徐图可也。朱元璋屯兵滁州，常有图谋集庆之意，宜作速除之。”士诚故作色曰：“行乞之贼，何足谋动干戈？”耐庵曰：“非也，此人草泽出身，实为人杰，倘或羽翼渐丰，急难图矣。”士诚暗喜，问计众谋士。
正商议间，罗贯中清点粮饷回，士诚问曰：“吾欲除朱元璋，恐有疏失，奈何？”贯中曰：“主公勿忧，我有一计，名谓‘百马伐骥’之策，可以图之。”士诚曰：“其计如何？”贯中曰：“可使人散流言于荆襄，言朱元璋招兵买马，实是狼子野心，欲进图集庆、武昌，元廷必令诸省发兵征剿。同发一书告天完陈友谅，许以重利，使攻其后，公复击之，事必谐矣。”士诚喜然其说。遂一面流言于荆襄，一面教赍书与湖口。使至湖口，张定边截住，来使呈递书信，言与天完共图濠州之事。定边遂来见友谅，友谅观书不决。
正议间，人报惠州有使者来，友谅命入。使者亦呈书信，定边览之，谓友谅曰：“此为惠州州判黄常，欲效天完，特来告报。”友谅取书观毕，问来使曰：“黄常与我，素无交契，今何来投？”使曰：“岭南盗贼四起，官军披靡，府兵几尽，素闻将军威名，故来投耳。”友谅变色曰：“此等诈降计，岂能瞒我？”使曰：“绝无欺瞒。”取随身府印与之。友谅大疑，叱退使者。与张定边商议曰：“两书皆欲吾出兵，然吾知张士诚反复无信，未可听任，不如去助黄常。今有府印为质，可差一偏军助战，观其成败。”于是差调大船百艘，使偏将熊天瑞居前，幸文才居后，引兵一万去讫。
却说使者回报，黄常号令府兵劫掠官库民居，收强壮者充军，老弱者并杀之。其时有东莞人王成、陈仲玉反元，募兵数千，假元号令，自擅兵威。黄常差使结好二人，与之谋曰：“元廷自顾无暇，不若诱集湖广诸民并本部兵马，杀入广州。事成，则割据寰宇，裂土称王，如事不济，退保惠州，亦无惧于官兵也。”是故诸人合兵一处，黄常称大将军，王成、陈仲玉各称粤王，沿路收纳盗贼，聚众七八万，杀奔广州来。贼势浩大，表章雪片告急，官军急发书与威顺王宽彻普化，化不答。官军无计，只得备御自保。
时有义兵帅何真，字邦佐，东莞员冈人也。为人美须髯，音若洪钟。少时好读书击剑，聚众乡里。尝有相者谓真曰：“君材兼文武，霸王器也。惜生南方，微带火色，位不过封侯耳。”当时闻贼兵将至，真使弟何迪进兵，遣骁将黄从简、高彬守把南雄、循州，差心腹将马丑寒调拨钱粮军器，自统精兵进发，两军会于茶山，贼兵漫山遍野，皂盖朱幡，皆打旗号。黄常使大将王仲刚出马，单搦何真。何迪大怒，欲亲出马，何真曰：“贼势锋锐，稍安勿躁。”从午至未，并不出战，却使何迪引精兵三千，绕茶山之后。至黄昏时分，贼多懈怠，引兵尽回。比及收兵，何迪早杀上山来，背后何真亦亲引兵赶来，首尾夹击，贼兵大败，黄常退走。
王成、陈仲玉急来助战，正遇一将，容仪迥拔，奇貌魁梧，乃何真之子何贵也，字奉先。二人拍马舞刀，直取何贵，贵使水火双鞭，水鞭重三十七斤八两，火鞭重四十二斤六两，当下骤马来迎，不过十合，二人大败，各自逃命，贵自驱马冲杀，往来驰骋。只闻北山上鼓角连天，声喧不止，王仲刚引兵救应，群贼争先向前。贵只单人独马，毫不怯惧，提鞭乱打，鞭落人倒，死者不计其数，三五合过，当头一鞭，正中仲刚首，脑浆迸裂而死。
何真因驱兵大进，围住惠州，昼夜攻打，贼多不能猝破。是故引何贵至城外招谕，贵绕城而行，连出三箭，射死城上偏将三人，皆中其目，群贼胆丧，多有出降之意。王成谓黄常曰：“城中无粮，不可久持，当如何为？”常曰：“吾已求援天完，数日以内，援兵必至，足能胜也。”王成曰：“岁荒乏粮，坐困待援，终非良策。闻何真使心腹马丑寒押运粮草，此人贪婪，可以金银结好，为我内应。”常喜，差人赍金珠来见马丑寒。其时丑寒性刚酗酒，调拨粮草不利，延误期限，何真责之，有杀丑寒之意，诸人劝止。丑寒闻报，深恨何真，亦有图真之心，当时见了金珠，大喜受之，谓使曰：“待两军交战，吾引兵攻其后。”使回报黄常，常差人连夜来告天完，熊天瑞欲会合黄常，幸文才谏曰：“主公使我等迁延慢进，是欲坐山观虎斗也，今可兵进胥江，观其动静。”天瑞依其议。
次日，何真复引兵至，黄常亦引兵出，两军陈于山野。常指何真大骂：“无耻蟊贼，我与汝平生无仇，何故欺逼太甚？”真曰：“汝为反贼，悖逆朝廷，吾今特来剿贼耳！”黄常大怒，拍马提枪而出，何迪接住厮杀，数十合过，不见胜负。忽何真后阵自乱，原来马丑寒见前军鏖战，引兵直来抢阵。真大惊，立时回马来迎。两下鼓声大震，王成、陈仲玉各引一军，左右杀来，三军混战数刻，真兵寡难敌，号令退兵，勒马回走。黄常喜，嚷声大叫：“休教走了何真！”尽出惠州之兵，出城追袭。约赶三十余里，背地里火光大作，何真引伏兵尽出，当中一人，扬鞭骤马，势如飞将，直冲下山，马丑寒急来迎时，那将当先一鞭，劈死丑寒。众视之，乃何贵也，于是贼有畏惧之意。黄常大怒曰：“黄口孺子，有何惧哉？”亲来与何贵交锋，背后王成、陈仲玉都来助战，贵勃然怒曰：“手下败将，何敢复来？”出马来迎，三十合过，贵荡开阵脚，照头一鞭，劈陈仲玉于马下，黄常、王成惊走，贵倚住双鞭，拈弓搭箭，一箭正中黄常后颈，落马而死。及后人有诗说何贵曰：
忠义两全安社稷，少年威武逞英雄。破贼一支穿云箭，驱害除恶又谁同。 王成见大势去，只得引残兵奔博罗去了。何真自复惠州，厚赏诸将。人报天完聚兵胥江，窥伺东莞。真遂引兵进发，直叩江前。须臾，熊天瑞引大船数十，杀奔前来。何真大骂：“逆贼不知死，安敢侵吾境界？”天瑞曰：“天兵早至，汝不投降，是朽木粪土也！”真怒，驱兵向前，不能得胜。忽然北面云尘陡起，俄而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熊天瑞却待进发，阴风大作，船帆桅樯，皆被吹折，是故不能进。何真大叫曰：“天意贼败，我等不就此时出战，更待何时？”众皆奋力向前，熊天瑞大败而还，辎重军器，沿途散弃。何真顺势剿灭余贼，广州诸处俱平。真乃一面遣何贵、何迪守把东莞、广州，一面写表申闻朝廷。
元帝得奏疏大喜，加何真资德大夫，江西、福建行中书省左丞，授赐南台银印。御史中丞搠思监奏曰：“天完贼谋广州不成，必图江北，今当先伐之，免生后虞。”帝喜，下诏令威顺王宽彻普化进兵。左丞相贺惟一奏曰：“宽彻普化好谋无略，今需遣一才名兼备之人，督监军事，方可无忧。”帝问诸臣曰：“谁人可去？”贺惟一曰：“参政成谊叔，可担此任。”帝然其语，差成遵星夜至武昌。
时武昌民死于兵疫者十三四，而大江上下，皆剧盗阻绝，米直翔涌，人心惶惶。成遵号令严肃，赏罚明当，贼船往来江中，终不敢近岸，城赖以安。元廷又加杨正衡行枢密院副使、湖广右丞，令点兵助战。正衡与杨通贯计议曰：“前者我等收复湖广，于国多劳。威顺王师心自用，反差人监视我们，今虽出兵，遥为呼应，并不相助，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由是驱兵去讫。正衡又分杨通贯精兵五万，使过江南下，东略苏杭，临行嘱曰：“杨家成败，皆托于汝，江南多贼，汝当相机而动。”通贯曰：“父言极是。”拜别而去。
却说天完帝徐寿辉加倪文俊为大将军，令钟普高为副将，统兵取沔阳，宽彻普化调拨军马。成遵谏曰：“苗兵悍勇，可差为先锋。”宽彻普化曰：“吾自去报仇，岂望苗人之助乎？”遂令子报恩奴、接待奴、佛家奴为先锋，又招元帅何思南督水军，点本部兵数万，楼船百只，水陆并进，且载妃妾以行，杀奔沔阳来。倪文俊兵发六千，战船八十艘，两军会于汉川，宽彻普化遥见倪文俊金戈银甲，立于船头，目眦尽裂，大骂：“反贼，还识得威顺王耶？”倪文俊曰：“败将复来，焉能不识？”宽彻普化叱曰：“吾全家倾至，与汝决一死战！”文俊笑曰：“汝等共用一棺，同卧一冢，岂不美哉？”化大怒，喝令弓弩手乱箭射之，约三千军士，皆至阵前放箭，矢如雨发，天完兵不能敌，文俊叫回船。
宽彻普化号令诸船追之，天完皆走舸，橹棹运转如飞。约行十数里，乃至一地，名唤：鸡鸣汊。宽彻普化瞧见天完船愈远，切齿愤恨，唤何思南责曰：“汝督水军，不作速追之，却是何故？”何思南曰：“彼船轻水急，吾船厚重，追之不及，且此地名唤鸡鸣汊，乃浅滩也，楼船不能过。”宽彻普化大怒曰：“吾命全速追之，违令者斩！”传令楼船速进，行无数刻，船底皆陷泥泞，搁浅不能行。
原来倪文俊于上游，早备足百余木筏，排头皆镶枪尖，却将筏上堆满草料并硫黄、焰硝引火之物，当下见状，把红旗一招，木筏齐燃，立时顺风而下，自同钟普高领数十快船杀出。那竹筏顺流飞至，嵌入船尾，立时燃着，元兵烧死无数，惨嚎之声未绝。接待奴急待出船，早被乱矢射死。何思南急绰十余小船救应，正逢倪文俊船到，文俊大吼一声，刀劈何思南于水中。报恩奴、佛家奴急护宽彻普化上小舟西去。方下水时，天完兵挠钩齐出，将报恩奴拖过船去，报恩奴恐被捉去受辱，拔刀自刎而死。宽彻普化惊惶而走。文俊乃俘佛家奴并宽彻普化妃妾十数，辎重数万、降卒万余，又发书陈友谅，使引兵助战，乘势下安陆、襄阳。
成遵闻报，急招杨正衡计议。正衡曰：“王子遭俘，公当面禀圣上，然后定计。”成遵遂返大都，面奏告急。时倪文俊扫荡诸处，威震江北，徐寿辉使为大将军，赐兵符，号令三军，文俊从命，是故傲睨得志。心腹将张广谏曰：“天完复振，皆赖将军。徐寿辉色厉胆薄，将军神武英明，何必甘居人后？”文俊曰：“吾亦有此念，当如何为？”广曰：“天完虽国，不过保有数城，岂可与元相较耶？今得威顺王子，不若以他为质，顺势降元，必得高官厚爵。”
文俊喜，使大将孟泰发书请降，求为湖广平章。表文行至大都，元帝招诸臣商议，时成遵细说前事，当下奏曰：“平章之职，亚宰相也。承平之时，虽德望汉人，抑而不与，今叛逆之贼，挟势要求，轻以与之，如纲纪何？”卫王宽彻哥出曰：“世皇嫡孙，弃之与贼，非亲亲之道也。”遵曰：“非也，古有项羽执太公，欲烹之以挟高祖，高祖乃以分羹答之。奈何今以王子之故，而废天下大计乎？”众皆韪其论。
帝遂从众臣谏，不许倪文俊之求，又宣哈麻入宫。时伽磷真得哈麻令，选美女入清宁殿，帝独幸凝香儿。其人美艳，善鼓瑟歌舞，其音清越，舞姿动人，帝深爱之，加为才人，甚见恩宠。香儿聪颖过人，帝使参预朝政，奇后嫉妒，忧愁不乐，招朴不花曰：“凝香儿乃官妓也，陛下甘为下作，堕落如此！”朴不花曰：“闻是哈麻所荐，为大喜乐故。今陛下宠幸此人，日夜沉湎，又使参预朝政，后必立为贵妃。”奇后蹙眉曰：“妓女岂可为妃耶？”朴不花曰：“贵妃尚不打紧，倘立为后，娘娘何以处之？”奇后大怒，深恨哈麻，乃于百花宫设宴，请凝香儿赴席。正是：鸿门一宴为谁谋，墙内尽是落泪人。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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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施耐庵、罗贯中至高邮，使人探听得刘福通进取归德府，乃用调虎离山计，三战三捷，破元兵于沐阳、宿迁、桃园三地，使大将卞元亨屯兵以为后图。又谏士诚养民之政二十四条，多恤穷务农之法，深根固本，以养兵民，士诚皆用之，民悦其政，百姓安居，盗贼不行。
流星马报入滁州，国瑞招冯国用商议，国用曰：“张士诚招贤纳士，今又收容降兵，其志非小。”国瑞患之。国用曰：“元兵虽破，张周辄占江东，久必来犯，不如广发檄文，招募豪杰，以图进取。”国瑞从其言，使军士抄录檄文千份，广发诸省。正话间，花云至，告国瑞曰：“某出城门，正要巡视，有两大汉骑马提枪，直要硬闯，某与他们打了三五十合，细细打听，知二人欲投效主公，故来引见。”国瑞喜，请入二人，问其名，一人姓赵，名德胜，一人姓邓，名友德。冯国用曰：“二人简重慎密，智勇兼备，明公收之可也。”国瑞乃改友德名为邓愈，以二人为帐下先锋。
又一日，有一人拜入军营，国瑞唤入，那人大呼叔父，国瑞惊，问其名。那人曰：“某为朱兴隆之子，姓朱，名文正。”国瑞喜问：“汝父安好？”文正曰：“父亡数载，乃心悲戚。”国瑞感泣，谓之曰：“吾与汝父，兄弟也，汝当为我义子，行否？”文正顿首泣曰：“叔父之恩，儿铭感于心。”呼姐夫李贞并子保儿入见，国瑞见保儿伶俐乖巧，甚为喜爱，问其名，李贞曰：“此子名李文忠，字思本，小名保儿，年方十二。”国瑞亦收作义子。俄而有定远人，姓沐，名英，字文英，举家逃难，父母皆死变乱。英漂泊无依，拜入军营，国瑞怜之，亦收为义子。复有司马、柴舍、道舍，亦皆落难童也，国瑞俱收之，赐三人名徐司马、朱文刚、何文辉，前后收义子二十余。乃用冯国用之策，使徐达招募壮士，于路秋毫无犯，鸡犬不惊，于是脱脱旧兵，多闻国瑞威名，悉皆来投。
伏路细作探知，报至高邮。张士诚教取檄文观看，不觉大怒曰：“汝得天变之功，幸居寸土，反竟与孤相争，殊为可恨！”招众谋士商议，欲西征朱元璋，克日兴兵，众劝止。士诚曰：“诸县虽平，朱元璋、方国珍等贼窥伺江东，不可不防。”转问施耐庵，耐庵曰：“方国珍据守台州，多有钱粮，然彼智谋短浅，素无远略，当以书蔽之，后徐图可也。朱元璋屯兵滁州，常有图谋集庆之意，宜作速除之。”士诚故作色曰：“行乞之贼，何足谋动干戈？”耐庵曰：“非也，此人草泽出身，实为人杰，倘或羽翼渐丰，急难图矣。”士诚暗喜，问计众谋士。
正商议间，罗贯中清点粮饷回，士诚问曰：“吾欲除朱元璋，恐有疏失，奈何？”贯中曰：“主公勿忧，我有一计，名谓‘百马伐骥’之策，可以图之。”士诚曰：“其计如何？”贯中曰：“可使人散流言于荆襄，言朱元璋招兵买马，实是狼子野心，欲进图集庆、武昌，元廷必令诸省发兵征剿。同发一书告天完陈友谅，许以重利，使攻其后，公复击之，事必谐矣。”士诚喜然其说。遂一面流言于荆襄，一面教赍书与湖口。使至湖口，张定边截住，来使呈递书信，言与天完共图濠州之事。定边遂来见友谅，友谅观书不决。
正议间，人报惠州有使者来，友谅命入。使者亦呈书信，定边览之，谓友谅曰：“此为惠州州判黄常，欲效天完，特来告报。”友谅取书观毕，问来使曰：“黄常与我，素无交契，今何来投？”使曰：“岭南盗贼四起，官军披靡，府兵几尽，素闻将军威名，故来投耳。”友谅变色曰：“此等诈降计，岂能瞒我？”使曰：“绝无欺瞒。”取随身府印与之。友谅大疑，叱退使者。与张定边商议曰：“两书皆欲吾出兵，然吾知张士诚反复无信，未可听任，不如去助黄常。今有府印为质，可差一偏军助战，观其成败。”于是差调大船百艘，使偏将熊天瑞居前，幸文才居后，引兵一万去讫。
却说使者回报，黄常号令府兵劫掠官库民居，收强壮者充军，老弱者并杀之。其时有东莞人王成、陈仲玉反元，募兵数千，假元号令，自擅兵威。黄常差使结好二人，与之谋曰：“元廷自顾无暇，不若诱集湖广诸民并本部兵马，杀入广州。事成，则割据寰宇，裂土称王，如事不济，退保惠州，亦无惧于官兵也。”是故诸人合兵一处，黄常称大将军，王成、陈仲玉各称粤王，沿路收纳盗贼，聚众七八万，杀奔广州来。贼势浩大，表章雪片告急，官军急发书与威顺王宽彻普化，化不答。官军无计，只得备御自保。
时有义兵帅何真，字邦佐，东莞员冈人也。为人美须髯，音若洪钟。少时好读书击剑，聚众乡里。尝有相者谓真曰：“君材兼文武，霸王器也。惜生南方，微带火色，位不过封侯耳。”当时闻贼兵将至，真使弟何迪进兵，遣骁将黄从简、高彬守把南雄、循州，差心腹将马丑寒调拨钱粮军器，自统精兵进发，两军会于茶山，贼兵漫山遍野，皂盖朱幡，皆打旗号。黄常使大将王仲刚出马，单搦何真。何迪大怒，欲亲出马，何真曰：“贼势锋锐，稍安勿躁。”从午至未，并不出战，却使何迪引精兵三千，绕茶山之后。至黄昏时分，贼多懈怠，引兵尽回。比及收兵，何迪早杀上山来，背后何真亦亲引兵赶来，首尾夹击，贼兵大败，黄常退走。
王成、陈仲玉急来助战，正遇一将，容仪迥拔，奇貌魁梧，乃何真之子何贵也，字奉先。二人拍马舞刀，直取何贵，贵使水火双鞭，水鞭重三十七斤八两，火鞭重四十二斤六两，当下骤马来迎，不过十合，二人大败，各自逃命，贵自驱马冲杀，往来驰骋。只闻北山上鼓角连天，声喧不止，王仲刚引兵救应，群贼争先向前。贵只单人独马，毫不怯惧，提鞭乱打，鞭落人倒，死者不计其数，三五合过，当头一鞭，正中仲刚首，脑浆迸裂而死。
何真因驱兵大进，围住惠州，昼夜攻打，贼多不能猝破。是故引何贵至城外招谕，贵绕城而行，连出三箭，射死城上偏将三人，皆中其目，群贼胆丧，多有出降之意。王成谓黄常曰：“城中无粮，不可久持，当如何为？”常曰：“吾已求援天完，数日以内，援兵必至，足能胜也。”王成曰：“岁荒乏粮，坐困待援，终非良策。闻何真使心腹马丑寒押运粮草，此人贪婪，可以金银结好，为我内应。”常喜，差人赍金珠来见马丑寒。其时丑寒性刚酗酒，调拨粮草不利，延误期限，何真责之，有杀丑寒之意，诸人劝止。丑寒闻报，深恨何真，亦有图真之心，当时见了金珠，大喜受之，谓使曰：“待两军交战，吾引兵攻其后。”使回报黄常，常差人连夜来告天完，熊天瑞欲会合黄常，幸文才谏曰：“主公使我等迁延慢进，是欲坐山观虎斗也，今可兵进胥江，观其动静。”天瑞依其议。
次日，何真复引兵至，黄常亦引兵出，两军陈于山野。常指何真大骂：“无耻蟊贼，我与汝平生无仇，何故欺逼太甚？”真曰：“汝为反贼，悖逆朝廷，吾今特来剿贼耳！”黄常大怒，拍马提枪而出，何迪接住厮杀，数十合过，不见胜负。忽何真后阵自乱，原来马丑寒见前军鏖战，引兵直来抢阵。真大惊，立时回马来迎。两下鼓声大震，王成、陈仲玉各引一军，左右杀来，三军混战数刻，真兵寡难敌，号令退兵，勒马回走。黄常喜，嚷声大叫：“休教走了何真！”尽出惠州之兵，出城追袭。约赶三十余里，背地里火光大作，何真引伏兵尽出，当中一人，扬鞭骤马，势如飞将，直冲下山，马丑寒急来迎时，那将当先一鞭，劈死丑寒。众视之，乃何贵也，于是贼有畏惧之意。黄常大怒曰：“黄口孺子，有何惧哉？”亲来与何贵交锋，背后王成、陈仲玉都来助战，贵勃然怒曰：“手下败将，何敢复来？”出马来迎，三十合过，贵荡开阵脚，照头一鞭，劈陈仲玉于马下，黄常、王成惊走，贵倚住双鞭，拈弓搭箭，一箭正中黄常后颈，落马而死。及后人有诗说何贵曰：
忠义两全安社稷，少年威武逞英雄。破贼一支穿云箭，驱害除恶又谁同。 王成见大势去，只得引残兵奔博罗去了。何真自复惠州，厚赏诸将。人报天完聚兵胥江，窥伺东莞。真遂引兵进发，直叩江前。须臾，熊天瑞引大船数十，杀奔前来。何真大骂：“逆贼不知死，安敢侵吾境界？”天瑞曰：“天兵早至，汝不投降，是朽木粪土也！”真怒，驱兵向前，不能得胜。忽然北面云尘陡起，俄而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熊天瑞却待进发，阴风大作，船帆桅樯，皆被吹折，是故不能进。何真大叫曰：“天意贼败，我等不就此时出战，更待何时？”众皆奋力向前，熊天瑞大败而还，辎重军器，沿途散弃。何真顺势剿灭余贼，广州诸处俱平。真乃一面遣何贵、何迪守把东莞、广州，一面写表申闻朝廷。
元帝得奏疏大喜，加何真资德大夫，江西、福建行中书省左丞，授赐南台银印。御史中丞搠思监奏曰：“天完贼谋广州不成，必图江北，今当先伐之，免生后虞。”帝喜，下诏令威顺王宽彻普化进兵。左丞相贺惟一奏曰：“宽彻普化好谋无略，今需遣一才名兼备之人，督监军事，方可无忧。”帝问诸臣曰：“谁人可去？”贺惟一曰：“参政成谊叔，可担此任。”帝然其语，差成遵星夜至武昌。
时武昌民死于兵疫者十三四，而大江上下，皆剧盗阻绝，米直翔涌，人心惶惶。成遵号令严肃，赏罚明当，贼船往来江中，终不敢近岸，城赖以安。元廷又加杨正衡行枢密院副使、湖广右丞，令点兵助战。正衡与杨通贯计议曰：“前者我等收复湖广，于国多劳。威顺王师心自用，反差人监视我们，今虽出兵，遥为呼应，并不相助，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由是驱兵去讫。正衡又分杨通贯精兵五万，使过江南下，东略苏杭，临行嘱曰：“杨家成败，皆托于汝，江南多贼，汝当相机而动。”通贯曰：“父言极是。”拜别而去。
却说天完帝徐寿辉加倪文俊为大将军，令钟普高为副将，统兵取沔阳，宽彻普化调拨军马。成遵谏曰：“苗兵悍勇，可差为先锋。”宽彻普化曰：“吾自去报仇，岂望苗人之助乎？”遂令子报恩奴、接待奴、佛家奴为先锋，又招元帅何思南督水军，点本部兵数万，楼船百只，水陆并进，且载妃妾以行，杀奔沔阳来。倪文俊兵发六千，战船八十艘，两军会于汉川，宽彻普化遥见倪文俊金戈银甲，立于船头，目眦尽裂，大骂：“反贼，还识得威顺王耶？”倪文俊曰：“败将复来，焉能不识？”宽彻普化叱曰：“吾全家倾至，与汝决一死战！”文俊笑曰：“汝等共用一棺，同卧一冢，岂不美哉？”化大怒，喝令弓弩手乱箭射之，约三千军士，皆至阵前放箭，矢如雨发，天完兵不能敌，文俊叫回船。
宽彻普化号令诸船追之，天完皆走舸，橹棹运转如飞。约行十数里，乃至一地，名唤：鸡鸣汊。宽彻普化瞧见天完船愈远，切齿愤恨，唤何思南责曰：“汝督水军，不作速追之，却是何故？”何思南曰：“彼船轻水急，吾船厚重，追之不及，且此地名唤鸡鸣汊，乃浅滩也，楼船不能过。”宽彻普化大怒曰：“吾命全速追之，违令者斩！”传令楼船速进，行无数刻，船底皆陷泥泞，搁浅不能行。
原来倪文俊于上游，早备足百余木筏，排头皆镶枪尖，却将筏上堆满草料并硫黄、焰硝引火之物，当下见状，把红旗一招，木筏齐燃，立时顺风而下，自同钟普高领数十快船杀出。那竹筏顺流飞至，嵌入船尾，立时燃着，元兵烧死无数，惨嚎之声未绝。接待奴急待出船，早被乱矢射死。何思南急绰十余小船救应，正逢倪文俊船到，文俊大吼一声，刀劈何思南于水中。报恩奴、佛家奴急护宽彻普化上小舟西去。方下水时，天完兵挠钩齐出，将报恩奴拖过船去，报恩奴恐被捉去受辱，拔刀自刎而死。宽彻普化惊惶而走。文俊乃俘佛家奴并宽彻普化妃妾十数，辎重数万、降卒万余，又发书陈友谅，使引兵助战，乘势下安陆、襄阳。
成遵闻报，急招杨正衡计议。正衡曰：“王子遭俘，公当面禀圣上，然后定计。”成遵遂返大都，面奏告急。时倪文俊扫荡诸处，威震江北，徐寿辉使为大将军，赐兵符，号令三军，文俊从命，是故傲睨得志。心腹将张广谏曰：“天完复振，皆赖将军。徐寿辉色厉胆薄，将军神武英明，何必甘居人后？”文俊曰：“吾亦有此念，当如何为？”广曰：“天完虽国，不过保有数城，岂可与元相较耶？今得威顺王子，不若以他为质，顺势降元，必得高官厚爵。”
文俊喜，使大将孟泰发书请降，求为湖广平章。表文行至大都，元帝招诸臣商议，时成遵细说前事，当下奏曰：“平章之职，亚宰相也。承平之时，虽德望汉人，抑而不与，今叛逆之贼，挟势要求，轻以与之，如纲纪何？”卫王宽彻哥出曰：“世皇嫡孙，弃之与贼，非亲亲之道也。”遵曰：“非也，古有项羽执太公，欲烹之以挟高祖，高祖乃以分羹答之。奈何今以王子之故，而废天下大计乎？”众皆韪其论。
帝遂从众臣谏，不许倪文俊之求，又宣哈麻入宫。时伽磷真得哈麻令，选美女入清宁殿，帝独幸凝香儿。其人美艳，善鼓瑟歌舞，其音清越，舞姿动人，帝深爱之，加为才人，甚见恩宠。香儿聪颖过人，帝使参预朝政，奇后嫉妒，忧愁不乐，招朴不花曰：“凝香儿乃官妓也，陛下甘为下作，堕落如此！”朴不花曰：“闻是哈麻所荐，为大喜乐故。今陛下宠幸此人，日夜沉湎，又使参预朝政，后必立为贵妃。”奇后蹙眉曰：“妓女岂可为妃耶？”朴不花曰：“贵妃尚不打紧，倘立为后，娘娘何以处之？”奇后大怒，深恨哈麻，乃于百花宫设宴，请凝香儿赴席。正是：鸿门一宴为谁谋，墙内尽是落泪人。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