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原创】元明演义第一回 韩山童夜梦天启法，至正帝斩神触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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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杨慎《西江月》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昔春秋战国，诸侯割据，至秦一统天下方止，及后秦二世暴政，楚汉相争，汉祚中兴。至三国隋唐，五代十国，东西二晋，南北二宋，皆由盛转衰，亡于内外纷争。

时有圣武帝铁木真，灭金除夏，亡西辽，平高丽。后有世祖帝忽必烈，取南统北，覆宋称雄，建大元帝国，奠万世之基，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至此天下一统。然元自掌国以来，礼义废坏，人伦不理，先有大德废长立幼，后有泰定以臣弑君。致令内难蜂起，权臣擅事。及至正帝妥懽帖木儿即位，逐权臣伯颜，升用中书左丞相贺惟一、中书右丞相脱脱，复科举取士。然帝沉湎纵恣，法度失序。由是百姓困苦，王道衰微。

至正十一年春二月，元帝妥懽帖木儿于太庙朝拜，入大明殿中，忽见阴风骤起，龙座倾覆，后屏脆响，震声宛如地裂。谓左右曰：“此为何故？”左右曰：“后屏响，乃吉兆也。”帝大悦，不以为意。帝师帕克斯巴献策，于大明殿御座上置白伞盖一顶，用素缎泥金书梵字于其上，谓镇伏邪魔，护安国利。帝欣然从之，拨殿后军士五百，舁监坛汉关羽神轿，至于幢幡、宝盖，供应不绝。以至大乐鼓吹，番部细乐，男女杂扮队戏；诸人珠玉锦绣，装束奇巧，首尾排列三十里，都城士女聚观。大都百姓，无不嗟讶。

二月初，洛阳之地现二日同辉，兰阳有红星大如斗，落于西北方，响声如雷。三月朔，中兴路地震，大水泛滥，平地水深丈五尺余，漂没百里，死者千人。山东骤雨，济南山水暴涨，山崩水涌，溺死者无算。四月初，大都近郊一枯井忽冒出清泉，迸有三丈，民争相取水，泉遂变红，如人血也。下臣上奏异闻，帝问近臣，皆曰不详，乃招群臣觐见。翰林待制陈祖仁出奏曰：“臣闻河南山东，连年饥馑，水旱不绝，禾不入地，民易子相食。此非吉兆，宜且赈灾，以解民怨。”帝不悦。右司郎中成遵奏曰：“袁州有民作乱，乃背心皆书佛字，杀官开仓，为彭莹玉余党。温州有贼方国珍，聚海贼万余人反，贼势浩大。”帝览表不语。

忽见朝堂一铜镜震响，众视镜裂，大惊失色，帝使左右往视，铜镜无痕。帝大惊曰：“此何意耶？”宣政院使魏景道奏曰：“臣知吴江有一人，姓胡，名道安，字安谷，乃玄妙观道士。闻其人好卜筮堪舆，前遇仙人，授青城太乙雷书，能呼风唤雨，民皆敬仰，可遣人寻其踪迹，细细问之。”帝大喜，使人请之。道安性佯狂，众不能得，帝怒，令虎贲亲军捉之，装于布袋，星夜返归，左右差人拿住。帝视其人，身长六尺，发长三尺，面如白布，肤若黑胶，鼻大眼小，阔眉重髯，相貌怪诞。帝心不喜，乃问曰：“来者何人？”道安曰：“吴江庶民，无名无姓。”

帝曰：“此语是欺君也。”欲呼武士，见道安神完气足，心甚奇之，令赐酒压惊。道安将指于杯中微划，自酣然饮毕，将杯交还。帝视杯中酒满，叱道安曰：“汝不饮酒，是欺君耶？”道安曰：“吾已饮数杯，大王明鉴。”帝将杯倾，酒洒遍地，少刻，酒杯复满，帝大疑，赐坐问之。道安哂笑曰：“吾修太乙雷术，大王肉眼，不能断知。”帝疑曰：“不足凭信。”道安曰：“吾修道数十年，天下机理，无有不通。”帝曰：“朕要天仙作陪，汝能为否？”道安曰：“此诚易也。”提笔取墨，于殿前墙上划出仙女图案，动口吹之，仙女落地，化作人形，帝观其貌，雪肤花容，真美艳绝伦，世俗罕有。道安拂袖一挥，仙女乘风自去。帝暗惊，嚷声曰：“汝先令宫女藏于殿后。”道安曰：“大王何自欺耶？此女金缕玉衣，贵不可言，岂是凡物？”帝语塞不能对。

适逢殿外高丽国使者进献玉珊瑚一株，其物高四尺三寸，晶莹剔透，真天下至宝。帝指道安曰：“朕要玉珊瑚六株，汝能变否？”道安笑曰：“此有何难？”取布遮住，吐酒噀之，布微鼓而烟起，内臣取布观之，珊瑚开放，果变作六株，帝愈惊。俄而宫人奉熟羊羔一只，香溢满庭，帝方欲食，见道安捂唇抹嘴，乃问：“先生何为？”道安笑曰：“吾数月未食，见羊羔鲜美，已自啖之。”帝令将羊羔斩开，见其内肉皆空，只余皮骨，方信道安奇术，急喝退宫人，邀为上座。

帝笑曰：“素闻先生奇能，何不为朕演算？”道安曰：“大王欲算何事？”帝曰：“先生知卜筮堪舆否？”道安捋须笑曰：“略通一二。”帝喜，令左右说前事，道安曰：“无妨，吾已尽知。”帝曰：“先生既知，何不言出？”道安曰：“古语破镜重圆，其意本失而复得。此刻镜虽不破，然众臣所视，乃破也，意反得而复失。镜显人貌，今视之破，乃丧元神，破镜，意破元也。”帝奇曰：“先生何意？”道安曰：“国数已尽，元运将终。吾前观天象，太白星出于极北，落于南斗，云变星动，意天下大乱之兆。今元国挥霍无度，罪业已成，大王何不迁回北方之地，依山傍水，以避劫数？”帝惊曰：“世祖披荆斩棘，奄有天下，祖宗基业，岂可弃之？”道安笑曰：“此非戏言，乃因吾观星卜象，料元国之寿，如枯烛也。”帝曰：“朕迁漠北，天下何待？”道安曰：“大王既走，何不禅位于能人？不然，是自取其祸也。”帝叱曰：“汝言语悖逆，辄敢无状！”道安笑曰：“此言差矣，物归原主，何称悖逆？”

帝勃然怒曰：“此人正反贼也！”提刀斩之，血光迸射，道安头颅落地，头腔竟不见血，众人大骇。尸身挥手一指，叫声：“头来！”那头颅便即回归己身，帝惊怒交加，再复一刀，道安复头落地，复回己身。如此数回，帝复欲砍时，道安忽化作烟雾，飞将出去。帝出殿看时，天象大变，云雾升腾，少刻，竟见旭日于南，满月于北，光芒四射，同耀天地。殿外诸臣观状大骇，以为灾异，急来上奏。帝大怒，令遣虎贲军三千捉拿胡道安，寻了数日，并无踪迹。帝怒曰：“妖道为贼张目，必有所谋。”号令诸省，搜捕犯事之人。后人有诗说胡道安曰：

上仙言语天机变，波路壮阔视等闲。龙吟云萃按剑起，不知山河换新天。

时颍州有一巨富家，家主姓刘，名福通，自幼豪爽聪颖，心怀大志，尝为朱皋巡检，广交豪杰。时漕运使贾鲁来颍州修河，入刘家，见其后院一物，身长六尺，红眼鹿角，白皙亮丽，鸣声似鹿似马，心甚爱之，问曰：“此为何物？”福通曰：“白鹿也。”贾鲁笑曰：“何不献出？”福通惊曰：“家传之宝，安能便献？”贾鲁曰：“吾为钦差，有何不可？”便要强夺。福通大怒，二人争执，福通力大，贾鲁不敌，怒忿而去。近人谓福通曰：“贾鲁奸妄，大祸至矣！”福通不信。果不出数日，贾鲁故意将河改道，使人深夜挖刘宅，砸死白鹿，杀人越货。福通大怒，提棒上马，欲杀贾鲁，一人行出，喝退家丁，笑曰：“今元廷朝政败坏，人民嗟怨，天道人纲，皆以元为耻，何不反之，顺天而行？”

刘福通视之，乃赵州栾城人，姓韩，名山童。时元廷剥削百姓，民不聊生，常有白莲道人，于百姓中宣“普化清信”之语，民多信之，从者数万。山童原为栾城农户，因祖父皆白莲道人，乃随父业，自永年至颍州，传教于众，又言天狗食日，天下将乱，聚教众万余。是夜山童于一破庙歇息，二更时分，山童惊醒，见庙北角有微光，急穿衣往视。忽然阴风袭面，山童惊，俄而光芒不见，回头，乃见一婀娜女子，面目姣好，锦衣云纱，立于身前。山童大惊。那女子浅笑曰：“吾乃普陀山慈航道人，今见汝面貌不俗，特来指路。”山童跪拜曰：“指甚明路？还望娘娘示之。”慈航道人曰：“弥勒降世，明主神通，汝传道之人，当结四方之士，不可胡为，免招杀身之祸，切记切记。”言罢，一只仙鹤行入庙中，沉声低吟，道人遂驾鹤而去。山童会意，遂自言弥勒明王降生，遣百余弟子于路鼓噪，又使人杀鸡屠狗，撒血于墓前，闭眼念咒，血污竟化不见，众人惊惧交加，舍命随之，所过之地，万人于后，绵延不绝。

时当初夏，河南骤雨，洛水大溢，官署民居尽废。水灾过后，又逢蝗旱，土地贫瘠，田禾不收，民死者数万。适逢元官强征农户以充劳资，十室九空，前后共征十五万，卫辉、河阴、怀庆一带，方圆百里，民居无踪。山童与刘福通原为传道所识，因结为异姓兄弟。山童故垂叹曰：“民苦暴元久矣，正当反之。”福通曰：“举事所依，民心也，民心若顺，天下唾手。”乃邀心腹商议，一人出曰：“昔隋文帝因坊间童谣而疑臣子皇儿，足见民谣童句可易民心，明公何不效之？”福通视其人，乃上党人韩咬儿也。福通因问曰：“如何为之？”山童曰：“贾鲁屯工数万于黄陵岗，可造一独眼石人，埋于岗下，民视之必信。”福通喜从其语。

又有一人出曰：“昔汉末张角，号为‘天公将军’，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为讹言，邀众反叛，一呼百应，公可效之。”福通见其人器宇轩昂，面如冠玉，乃颍上墨客杜遵道也。遵道原为国子监生，后弃官还乡，结识福通。其人深通文墨，尤善书法，福通素器之，问曰：“愿闻其详。”遵道曰：“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今人心思背，可于江北散言，山童实为宋徽宗八代玄孙，当为中原主，又曰帝星落于西北，王星起于淮南，天降神明，民必信焉。”福通从之，杜遵道遂遣罗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咬儿往河南江北布谣。四人皆白莲道人，乡民翕然信之，遂聚四方信徒。福通世家巨富，乃于地窖藏精铁五千斤，布匹金银过万，以待时变，前与韩山童、杜遵道等同谋，杀牛宰马，誓告天地，铸兵造旗，约期举事。

却说贾鲁开河造堤，虐待河工，众深恨之，多闻韩山童谣言，人心惶惶。是夜，数人见岗下鬼火缭绕，遂往察看，见一石人半身入土，众挖出瞧看，见石人之上，以红字深刻‘石人一只眼，挑动天下反’，众各大惊。至五月初，忽有元兵于菜市口张贴布告，言捉拿犯事之人，加官赏银，不在话下，有乡人欲以此为进身之计，往官署告变。时山童有著文书布告，其文曰：

吾时乘九五，蕴玉玺于海东，取精兵于日本；贫极江南，富称塞北。盖因天下大变，暴元无道，故举四海之力，揽九州之兵，救民于水火，锄奸诛贼，重开大宋之天。今引虎贲天兵，复宋灭元，直抵幽燕之地。

元兵搜民宅，得山童并布告军械，问其同党，山童曰：“吾为赵宋后裔，帝室之胄，何惧元狗之威乎？”元兵怒而剐之，年止三十九岁，又搜捕信徒数百，尽斩于市曹，独不得山童妻杨氏并其子韩林。刘福通闻事露，急招乡民曰：“众公随我，报国仇家恨耳！”遂以红巾抹额，众皆效仿，号为‘红巾军’，起兵三千，攻打颍州。淮南百姓，闻风响应者数万。不三日，福通破城，治河工匠，多造军器响应，河南江北之民，一时从反者四五十万。六月朔，又取亳州、项城、罗山，势如破竹，兵威日盛。而有麻城邹普胜、罗田徐寿辉起于蕲州，彭大、李二、赵均用起于徐州，王权、孟海马起于襄阳，亦称红巾军，割据一隅，声势浩大，表章雪片告急。帝大惊，急遣监察御史李国凤往各路府州县火速通报，一面发调知枢密院事赫厮、枢密院副使秃赤、江浙行省平章庆童、江州路总管李黼、济宁路总管董抟霄，各引精兵，分道剿贼。

却说江北有一人，姓郭，名子兴，濠州定远人也，其人性任侠，喜宾客，交结豪强。当时闻信，会壮士孙德崖、潘杨、鲁健、俞海四人，起兵数千，攻城取地，自号‘镇远大元帅’，响应红巾。又发檄文，广邀豪杰。檄文至钟离，引出二人来投。一人姓邵，名荣，江北庐州人也，其人弓马熟娴，深通武艺。另一人姓汤名和，字鼎臣，其人沉敏多智，郭子兴甚器之，用为千户。汤和因谓郭子兴曰：“某有乡友二人，正可引荐明公。”子兴喜，遂邀同来。少刻即至，其一身长八尺，阔面重颐，威武雄奇，乃濠州钟离人，姓徐，名达，字天德。另一人身长七尺，眉秀目炬，鼻直唇长，面如满月，神清明秀，器宇轩昂，亦钟离人，姓朱，名元璋，字国瑞。时二人入城，孙德崖见之，指朱元璋曰：“目下州县灾荒，军民多有饥色，此人神完气足，料必细作。”使人擒之。徐达大怒，提棒连打数十人，众皆不得近身。德崖大叫：“此必贼人，不可纵放！”驱城兵杀来。正是：愿教威名闻天下，驱驰神州震古今。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未知二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