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 年 6 月，上海。
又一次在生日当天被赶出家门后，何婉吟回到了军区实验室，答应了老师之前的提议。
“老师，我想好了，我愿意加入机密研究院。”她眼眶红红的，可声音却很坚定：“更愿意为祖国和人民当一辈子‘隐形人’，把余生都奉献给运载腾飞事业！”
老师拿着图纸的手颤了颤，眼眶也跟着热了：“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学生！”
高兴过后，老师像是想起了啥：“可你不是要跟特战旅的靳营长结婚了吗？听说军区都收到你们的报告了……”
提到靳慎之，何婉吟眼里的泪意更浓了。
但她很快压下情绪，打起精神敬了个军礼：“老师，在家国大义面前，爱情啥也不算，我既然决定了，哪怕死九回也绝不后悔！”
见她如此坚决，老师激动地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我这就去给你安排，大概半个月，研究院就会秘密派人来接你。”
何婉吟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回肚子里。
出了实验室，何婉吟又去了一趟公证处。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出生证和血缘鉴定递给公证员：“同志，麻烦您帮我公证一下，我自愿放弃何家的继承权。”
公证员接过何婉吟的资料瞧了瞧：“同志，你可想好了，这一公证，你可就不再是你爸妈的女儿了。”
何婉吟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哭腔：“……是，我想好了。”
她的家人，估计都巴不得跟她断绝关系吧。
公证员也不好再劝，长叹一口气后，把何婉吟的话写成书面形式，然后盖上公证处的钢印！
递给何婉吟的时候，还说了句：“十五天内，要是你父母兄弟没来撤回，公证就生效了。”
“谢谢。”
何婉吟颤抖着接过公证书，一直等到天黑才回何家大院。
刚进家门，就看到客厅里，妹妹何娇正对着蛋糕许愿，大哥何雁铭和靳慎之在她身边，笨手笨脚地唱着生日歌。
何婉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和何娇是同一天生日。
她的心紧了紧，正想转身离开。
大哥何雁铭却突然抬起头，和她的视线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
何雁铭立马冷下脸走出来，一把将何婉吟扯到门外：“你回来干啥？你又不是不知道娇娇生日这天，就是你俩被调换的日子，你是不是故意来给家里添堵的？”
何婉吟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乌黑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可是大哥，当年和娇娇被调换的时候，我也才刚出生啊……”
可是大哥，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后面这句话，何婉吟没说出口。
因为自从何娇回家后，她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
甚至每年的今天，她连踏进家门的权利都没有。
作为霸占了何娇二十年好日子的假千金，或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婉吟，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一个穿着深绿色军装，神情冷峻凌厉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
是靳慎之，东部战区陆战旅的营长，也是她的未婚夫。
曾经他明明说过：“婉吟，不管雁铭和伯父伯母咋做，我眼里只有你，只爱你。”
她曾经深信，就算爸妈和大哥都只爱娇娇，她还有靳慎之。
可如今……
何婉吟的心只疼了一下，就平静下来。
她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佛珠串取下来，递到靳慎之手里：“我马上离开何家……今天也没给娇娇准备礼物，这个给她吧。”
那是她十五岁生日高烧不退时，靳慎之从部队跪着上岩雀山，从寺里求来保佑她平安的。
也是她和靳慎之的订婚信物。
靳慎之曾经多次叮嘱，让她无论如何都别摘下来。
可现在她连这个人都要放弃了，留着这东西又有啥用？
靳慎之却不容拒绝地，又把佛珠给她戴回手腕上：“30 号咱们就要办订婚宴了，你再怎么闹脾气，也别拿这个开玩笑。”
“至于前天娇娇高考前夕，你往她笔袋里放纸条的事，军区领导已经下了指令，29 号要在全军面前对你通报批评。”
说到这，靳慎之的脸色缓和了些，轻声哄她：“你听话，29 号当众给娇娇道个歉，30 号咱们照常办订婚宴。”
听着他的话，看着手腕上冰冷的佛珠，何婉吟只觉得浑身无力。
她满脸疲惫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从来没往何娇的笔袋里放过纸条。
更想说 28 号自己就要被消除身份，离开上海了。
所以她不可能当着全军的面做检讨，更不会参加 30 号的订婚宴。
可话到嘴边，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慎之哥，你真要娶她？！”
何娇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含着泪转身跑回了房间。
“娇娇！”
大哥何雁铭和靳慎之喊着，急忙追了过去。
何婉吟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曾经，她也被何家父母、何家大哥和靳慎之捧在手心里宠爱……
她看着手上的佛珠，迈着僵硬的脚步走进屋。
无所谓了，她的生日愿望已经达成，这个生日过不过……都不重要了。
何婉吟摸黑上了二楼，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堆满了她从出生到十六岁收到的礼物。
十七岁之后就没有了，因为十七岁那年，何娇回到了何家。
这些年，不管父母大哥怎么误会她、骂她，只要回到这个房间，何婉吟总能慢慢释怀。
可如今……就连靳慎之都渐渐忘了她的生日。
何婉吟走到桌前坐下，摊开钢笔和纸。
第一件事。
她手写了一份退婚书，把退婚书和亲手织好的围巾放在一个礼盒里。
这是给靳慎之的礼物，就此断了这青梅竹马 23 年的情谊。
第二件，把放弃继承权的公证书和自己攒的一万块钱，放进另一个礼盒里。
这一万块，是她给人补课，又向研究所预支了未来五年的津贴，才攒下来的。
这是给何家父母的礼物，算是还清这 23 年来，何家的养育之恩。
做好这些打算后，何婉吟小心地拿下展览架上的火箭模型，开始第六百三十二次拆解、安装。
想着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何父何母的声音。
何母深深叹了口气：“娇娇这些年过得苦，结果现在连过个生日都不安生，早知道就该早点把何婉吟赶走。”
“好了，娇娇都睡了，这事以后再说。”
何婉吟紧紧攥着火箭模型，难言的痛苦一直在灼烧着她的心。
唯一的安慰，就是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到时候何家也会慢慢变回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第二天，倒计时的第十四天。
老师特意给何婉吟批了假，让她有时间和家人道别。
何婉吟直接去了大哥的房间。
何家虽是军人世家，但何雁铭选择了经商，以前大哥有啥好东西都是最先给她。
她没啥能报答大哥的，只能在离开前帮大哥打扫一次房间。
可打扫的时候，何婉吟却从床底扫出一本灰色的笔记本。
看清上面何雁铭的字迹时，她瞳孔猛地一缩。
【1961 年 10 月 20 日，小妹出生了，我其实不太高兴，因为她会分走爸妈对我的爱。】
【1961 年 10 月 21 日，我把小妹和隔壁床的小姑娘换了……】
【1977 年 4 月 6 日，小妹发烧了，下意识在喊靳慎之的名字……凭啥？她怎么能念别的男人的名字……】
笔记本从手里滑落到地上，何婉吟从没想过，造成自己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最疼她爱她的大哥……
何婉吟努力平复着心情，刚把笔记本放回去准备出门，就撞见靳慎之一身军装站在楼梯口。
靳慎之皱了皱眉：“你咋从他房间出来的？”
何婉吟吓了一跳，握着扫把的手紧了紧：“……我来给大哥打扫房间。”
何雁铭日记里的内容，她不想、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何家有佣人。”靳慎之上前拿走何婉吟手里的扫把：“你已经不是雁铭的妹妹了，得和他保持距离。”
他的语气、表情、眼神仿佛都在表示在乎她。
可何婉吟却感觉不到一丝爱意，她苦涩地反问：“那你和娇娇呢？保持距离了吗？”
明明他曾经承诺过，就算何家所有人都爱何娇，他也只会爱她一个人……
靳慎之眼神闪了闪，然后语气变软哄她：“等你在全军面前做完检讨，咱们就要订婚了，你别总是疑神疑鬼的。”
“而且我对娇娇好，是为了替你赎罪。”
替她？
何婉吟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啥罪，就连出生被调换……
想到何雁铭日记里的内容，她心里乱成一团，也怕和靳慎之再吵下去会说漏嘴。
她侧身想走，靳慎之伸手拦住她，把一个丝绸包装的礼盒递过去：“这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何婉吟垂眸看着那份礼物，心里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接。
门口突然传来何娇的声音：“王妈，中午我想吃法餐！”
下一秒，靳慎之的礼物就收了回去，眼神也转到了上楼来的何娇身上，再也没移开过。
“慎之哥！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
何娇兴高采烈地拉着靳慎之进了房间。
何婉吟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落寞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可何娇的卧室就在隔壁，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就算知道他们不会真干啥，她还是忍不住瞎想。
过了好久，外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何婉吟赶紧走过去打开门，就看到靳慎之站在何娇门口，正在系风纪扣。
军绿色的衬衫下，隐约能看到一抹暧昧的红痕。
靳慎之看到何婉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眼里罕见地露出慌乱，生硬地解释：“婉吟，你别误会，我去娇娇房间，只是跟她说外教的事，外教毕竟更专业，教娇娇会更用心。”
何婉吟从小英语天赋就出众，恢复高考那年，她凭着满分成绩拿到了第一个公派留学生的资格。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她教何娇英语，一直到何娇跟上学习进度，参加今年的高考。
现在……靳慎之和大哥总是想方设法给何娇最好的。
在他们心里，她已经没资格教何娇了吧。
何婉吟强挤出一抹轻松的笑：“你们决定就好，我都支持。”
只是视线掠过靳慎之的衬衫领时，心脏还是猛地一刺。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问清楚：“你们……”
话还没问完，靳慎之低垂着锋利的眉眼，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何婉吟心脏一缩，下意识反问：“那你觉得我是咋想的？”
自从何娇回到何家这六年，她已经想尽办法弥补了。
何家所有人都能怀疑她对何娇不好，只有靳慎之不行！
靳慎之幽深的目光看着她，眼中满是犹豫：“那如果何家要你让出和我的婚约，你会同意吗？”
何婉吟愣住了，满心的苦涩涌上来：“那你呢，你希望我让吗？”
这个问题，从一岁到十八岁，靳慎之都有明确的答案。
他曾经说过无数次，要娶的人只会是何婉吟，只能是何婉吟，只爱何婉吟。
但现在，他犹豫了。
他任由沉默蔓延，直到看到何婉吟泛红的眼眶，才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别想那么多，等你做完检讨，咱们 30 号就要订婚了。”
靳慎之丢下这句话，像逃一样走了。
何婉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口像压了一座大山，喘不过气来，干脆出门回了军区实验室，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结果刚调整好心情回来，就看到客厅里灯火通明。
何父何母正坐在小牛皮沙发上，一脸忧愁。
何雁铭和靳慎之靠坐在两侧的沙发椅上，没说话，吊顶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更添了几分冷意。
除了何娇，几乎所有人都在。
何婉吟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何母的声音突然传来：“正好她来了，不如问问她自己是咋想的。”
何母瞥了何婉吟一眼，脸色很难看：“何婉吟，按照当初靳何两家定的婚约，慎之的未婚妻本来应该是娇娇。”
听到这，何婉吟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像是心口堵了团棉花，没有那种汹涌的难过，只有一点一点让人窒息的难受。
妈妈曾经那么爱她，有啥好东西都会全给她。
可何娇回来后，妈妈的爱一瞬间就没了，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何母见她不说话，脸色更差了：“你已经抢走我女儿二十三年的好日子，难道现在连她的未婚夫也要抢？”
何雁铭神情复杂地看了何婉吟一眼：“婉吟，做人不能太贪心，只要你把靳慎之让给娇娇，你的其他要求，何家都会尽量满足。”
何婉吟承受着何家众人的压力，只看向了一个人，那个她从小爱到大的男人。
这六年，靳慎之的游离、摇摆，越来越偏向何娇的心，她都看在眼里。
从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原本和靳慎之分手的事，她想留到最后。
但也许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或许现在，就是提分手的最好时机。
不等靳慎之开口，何婉吟垂眸遮住发酸的眼眶，把代表订婚信物的佛珠取下来，递给他。
“靳慎之，谢谢你以前的照顾。”
“我心甘情愿让你成为娇娇的丈夫，成为……我的妹夫。”
靳慎之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紧皱的眉头像是要掀起一场风暴。
他没说话，也没去接那串佛珠，就直直地看着何婉吟，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心。
对上他的视线，何婉吟的心脏疼得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可那又能怎样。
不管她是不是何家亲生的女儿。
她和靳慎之，因为靳慎之的摇摆，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走下去了。
在靳慎之开始在她和何娇之间做选择的时候。
她就决定要放下靳慎之，去研究院追求梦想了。
何家的人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何婉吟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只有何母迅速反应过来，冲上前从何婉吟掌心抢走佛珠：“这是你自己同意的，咱们何家向来重诺，绝不反悔。”
佛珠从掌心离开的时候，何婉吟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她低下头避开靳慎之的视线，转身回了房间。
一进门，何婉吟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崩塌，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得泣不成声。
哪怕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她还是难过得不行。
她甚至不敢去想，刚刚逼她退婚这件事里，靳慎之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正难受着，门突然开了。
靳慎之冷着脸走进来，一把抓住何婉吟的手腕：“为啥要同意把我让给娇娇，你忘了咱们曾经的约定了吗？”
他们曾经约定过。
要一直追求梦想为人民服务。
要一直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直到白头偕老。
1983 年 6 月，上海。
又一次在生日当天被赶出家门后，何婉吟回到了军区实验室，答应了老师之前的提议。
“老师，我想好了，我愿意加入机密研究院。”她眼眶红红的，可声音却很坚定：“更愿意为祖国和人民当一辈子‘隐形人’，把余生都奉献给运载腾飞事业！”
老师拿着图纸的手颤了颤，眼眶也跟着热了：“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学生！”
高兴过后，老师像是想起了啥：“可你不是要跟特战旅的靳营长结婚了吗？听说军区都收到你们的报告了……”
提到靳慎之，何婉吟眼里的泪意更浓了。
但她很快压下情绪，打起精神敬了个军礼：“老师，在家国大义面前，爱情啥也不算，我既然决定了，哪怕死九回也绝不后悔！”
见她如此坚决，老师激动地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我这就去给你安排，大概半个月，研究院就会秘密派人来接你。”
何婉吟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回肚子里。
出了实验室，何婉吟又去了一趟公证处。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出生证和血缘鉴定递给公证员：“同志，麻烦您帮我公证一下，我自愿放弃何家的继承权。”
公证员接过何婉吟的资料瞧了瞧：“同志，你可想好了，这一公证，你可就不再是你爸妈的女儿了。”
何婉吟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哭腔：“……是，我想好了。”
她的家人，估计都巴不得跟她断绝关系吧。
公证员也不好再劝，长叹一口气后，把何婉吟的话写成书面形式，然后盖上公证处的钢印！
递给何婉吟的时候，还说了句：“十五天内，要是你父母兄弟没来撤回，公证就生效了。”
“谢谢。”
何婉吟颤抖着接过公证书，一直等到天黑才回何家大院。
刚进家门，就看到客厅里，妹妹何娇正对着蛋糕许愿，大哥何雁铭和靳慎之在她身边，笨手笨脚地唱着生日歌。
何婉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和何娇是同一天生日。
她的心紧了紧，正想转身离开。
大哥何雁铭却突然抬起头，和她的视线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
何雁铭立马冷下脸走出来，一把将何婉吟扯到门外：“你回来干啥？你又不是不知道娇娇生日这天，就是你俩被调换的日子，你是不是故意来给家里添堵的？”
何婉吟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乌黑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可是大哥，当年和娇娇被调换的时候，我也才刚出生啊……”
可是大哥，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后面这句话，何婉吟没说出口。
因为自从何娇回家后，她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
甚至每年的今天，她连踏进家门的权利都没有。
作为霸占了何娇二十年好日子的假千金，或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婉吟，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一个穿着深绿色军装，神情冷峻凌厉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
是靳慎之，东部战区陆战旅的营长，也是她的未婚夫。
曾经他明明说过：“婉吟，不管雁铭和伯父伯母咋做，我眼里只有你，只爱你。”
她曾经深信，就算爸妈和大哥都只爱娇娇，她还有靳慎之。
可如今……
何婉吟的心只疼了一下，就平静下来。
她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佛珠串取下来，递到靳慎之手里：“我马上离开何家……今天也没给娇娇准备礼物，这个给她吧。”
那是她十五岁生日高烧不退时，靳慎之从部队跪着上岩雀山，从寺里求来保佑她平安的。
也是她和靳慎之的订婚信物。
靳慎之曾经多次叮嘱，让她无论如何都别摘下来。
可现在她连这个人都要放弃了，留着这东西又有啥用？
靳慎之却不容拒绝地，又把佛珠给她戴回手腕上：“30 号咱们就要办订婚宴了，你再怎么闹脾气，也别拿这个开玩笑。”
“至于前天娇娇高考前夕，你往她笔袋里放纸条的事，军区领导已经下了指令，29 号要在全军面前对你通报批评。”
说到这，靳慎之的脸色缓和了些，轻声哄她：“你听话，29 号当众给娇娇道个歉，30 号咱们照常办订婚宴。”
听着他的话，看着手腕上冰冷的佛珠，何婉吟只觉得浑身无力。
她满脸疲惫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从来没往何娇的笔袋里放过纸条。
更想说 28 号自己就要被消除身份，离开上海了。
所以她不可能当着全军的面做检讨，更不会参加 30 号的订婚宴。
可话到嘴边，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慎之哥，你真要娶她？！”
何娇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含着泪转身跑回了房间。
“娇娇！”
大哥何雁铭和靳慎之喊着，急忙追了过去。
何婉吟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曾经，她也被何家父母、何家大哥和靳慎之捧在手心里宠爱……
她看着手上的佛珠，迈着僵硬的脚步走进屋。
无所谓了，她的生日愿望已经达成，这个生日过不过……都不重要了。
何婉吟摸黑上了二楼，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堆满了她从出生到十六岁收到的礼物。
十七岁之后就没有了，因为十七岁那年，何娇回到了何家。
这些年，不管父母大哥怎么误会她、骂她，只要回到这个房间，何婉吟总能慢慢释怀。
可如今……就连靳慎之都渐渐忘了她的生日。
何婉吟走到桌前坐下，摊开钢笔和纸。
第一件事。
她手写了一份退婚书，把退婚书和亲手织好的围巾放在一个礼盒里。
这是给靳慎之的礼物，就此断了这青梅竹马 23 年的情谊。
第二件，把放弃继承权的公证书和自己攒的一万块钱，放进另一个礼盒里。
这一万块，是她给人补课，又向研究所预支了未来五年的津贴，才攒下来的。
这是给何家父母的礼物，算是还清这 23 年来，何家的养育之恩。
做好这些打算后，何婉吟小心地拿下展览架上的火箭模型，开始第六百三十二次拆解、安装。
想着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何父何母的声音。
何母深深叹了口气：“娇娇这些年过得苦，结果现在连过个生日都不安生，早知道就该早点把何婉吟赶走。”
“好了，娇娇都睡了，这事以后再说。”
何婉吟紧紧攥着火箭模型，难言的痛苦一直在灼烧着她的心。
唯一的安慰，就是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到时候何家也会慢慢变回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第二天，倒计时的第十四天。
老师特意给何婉吟批了假，让她有时间和家人道别。
何婉吟直接去了大哥的房间。
何家虽是军人世家，但何雁铭选择了经商，以前大哥有啥好东西都是最先给她。
她没啥能报答大哥的，只能在离开前帮大哥打扫一次房间。
可打扫的时候，何婉吟却从床底扫出一本灰色的笔记本。
看清上面何雁铭的字迹时，她瞳孔猛地一缩。
【1961 年 10 月 20 日，小妹出生了，我其实不太高兴，因为她会分走爸妈对我的爱。】
【1961 年 10 月 21 日，我把小妹和隔壁床的小姑娘换了……】
【1977 年 4 月 6 日，小妹发烧了，下意识在喊靳慎之的名字……凭啥？她怎么能念别的男人的名字……】
笔记本从手里滑落到地上，何婉吟从没想过，造成自己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最疼她爱她的大哥……
何婉吟努力平复着心情，刚把笔记本放回去准备出门，就撞见靳慎之一身军装站在楼梯口。
靳慎之皱了皱眉：“你咋从他房间出来的？”
何婉吟吓了一跳，握着扫把的手紧了紧：“……我来给大哥打扫房间。”
何雁铭日记里的内容，她不想、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何家有佣人。”靳慎之上前拿走何婉吟手里的扫把：“你已经不是雁铭的妹妹了，得和他保持距离。”
他的语气、表情、眼神仿佛都在表示在乎她。
可何婉吟却感觉不到一丝爱意，她苦涩地反问：“那你和娇娇呢？保持距离了吗？”
明明他曾经承诺过，就算何家所有人都爱何娇，他也只会爱她一个人……
靳慎之眼神闪了闪，然后语气变软哄她：“等你在全军面前做完检讨，咱们就要订婚了，你别总是疑神疑鬼的。”
“而且我对娇娇好，是为了替你赎罪。”
替她？
何婉吟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啥罪，就连出生被调换……
想到何雁铭日记里的内容，她心里乱成一团，也怕和靳慎之再吵下去会说漏嘴。
她侧身想走，靳慎之伸手拦住她，把一个丝绸包装的礼盒递过去：“这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何婉吟垂眸看着那份礼物，心里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接。
门口突然传来何娇的声音：“王妈，中午我想吃法餐！”
下一秒，靳慎之的礼物就收了回去，眼神也转到了上楼来的何娇身上，再也没移开过。
“慎之哥！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
何娇兴高采烈地拉着靳慎之进了房间。
何婉吟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落寞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可何娇的卧室就在隔壁，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就算知道他们不会真干啥，她还是忍不住瞎想。
过了好久，外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何婉吟赶紧走过去打开门，就看到靳慎之站在何娇门口，正在系风纪扣。
军绿色的衬衫下，隐约能看到一抹暧昧的红痕。
靳慎之看到何婉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眼里罕见地露出慌乱，生硬地解释：“婉吟，你别误会，我去娇娇房间，只是跟她说外教的事，外教毕竟更专业，教娇娇会更用心。”
何婉吟从小英语天赋就出众，恢复高考那年，她凭着满分成绩拿到了第一个公派留学生的资格。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她教何娇英语，一直到何娇跟上学习进度，参加今年的高考。
现在……靳慎之和大哥总是想方设法给何娇最好的。
在他们心里，她已经没资格教何娇了吧。
何婉吟强挤出一抹轻松的笑：“你们决定就好，我都支持。”
只是视线掠过靳慎之的衬衫领时，心脏还是猛地一刺。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问清楚：“你们……”
话还没问完，靳慎之低垂着锋利的眉眼，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何婉吟心脏一缩，下意识反问：“那你觉得我是咋想的？”
自从何娇回到何家这六年，她已经想尽办法弥补了。
何家所有人都能怀疑她对何娇不好，只有靳慎之不行！
靳慎之幽深的目光看着她，眼中满是犹豫：“那如果何家要你让出和我的婚约，你会同意吗？”
何婉吟愣住了，满心的苦涩涌上来：“那你呢，你希望我让吗？”
这个问题，从一岁到十八岁，靳慎之都有明确的答案。
他曾经说过无数次，要娶的人只会是何婉吟，只能是何婉吟，只爱何婉吟。
但现在，他犹豫了。
他任由沉默蔓延，直到看到何婉吟泛红的眼眶，才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别想那么多，等你做完检讨，咱们 30 号就要订婚了。”
靳慎之丢下这句话，像逃一样走了。
何婉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口像压了一座大山，喘不过气来，干脆出门回了军区实验室，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结果刚调整好心情回来，就看到客厅里灯火通明。
何父何母正坐在小牛皮沙发上，一脸忧愁。
何雁铭和靳慎之靠坐在两侧的沙发椅上，没说话，吊顶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更添了几分冷意。
除了何娇，几乎所有人都在。
何婉吟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何母的声音突然传来：“正好她来了，不如问问她自己是咋想的。”
何母瞥了何婉吟一眼，脸色很难看：“何婉吟，按照当初靳何两家定的婚约，慎之的未婚妻本来应该是娇娇。”
听到这，何婉吟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像是心口堵了团棉花，没有那种汹涌的难过，只有一点一点让人窒息的难受。
妈妈曾经那么爱她，有啥好东西都会全给她。
可何娇回来后，妈妈的爱一瞬间就没了，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何母见她不说话，脸色更差了：“你已经抢走我女儿二十三年的好日子，难道现在连她的未婚夫也要抢？”
何雁铭神情复杂地看了何婉吟一眼：“婉吟，做人不能太贪心，只要你把靳慎之让给娇娇，你的其他要求，何家都会尽量满足。”
何婉吟承受着何家众人的压力，只看向了一个人，那个她从小爱到大的男人。
这六年，靳慎之的游离、摇摆，越来越偏向何娇的心，她都看在眼里。
从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原本和靳慎之分手的事，她想留到最后。
但也许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或许现在，就是提分手的最好时机。
不等靳慎之开口，何婉吟垂眸遮住发酸的眼眶，把代表订婚信物的佛珠取下来，递给他。
“靳慎之，谢谢你以前的照顾。”
“我心甘情愿让你成为娇娇的丈夫，成为……我的妹夫。”
靳慎之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紧皱的眉头像是要掀起一场风暴。
他没说话，也没去接那串佛珠，就直直地看着何婉吟，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心。
对上他的视线，何婉吟的心脏疼得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可那又能怎样。
不管她是不是何家亲生的女儿。
她和靳慎之，因为靳慎之的摇摆，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走下去了。
在靳慎之开始在她和何娇之间做选择的时候。
她就决定要放下靳慎之，去研究院追求梦想了。
何家的人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何婉吟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只有何母迅速反应过来，冲上前从何婉吟掌心抢走佛珠：“这是你自己同意的，咱们何家向来重诺，绝不反悔。”
佛珠从掌心离开的时候，何婉吟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她低下头避开靳慎之的视线，转身回了房间。
一进门，何婉吟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崩塌，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得泣不成声。
哪怕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她还是难过得不行。
她甚至不敢去想，刚刚逼她退婚这件事里，靳慎之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正难受着，门突然开了。
靳慎之冷着脸走进来，一把抓住何婉吟的手腕：“为啥要同意把我让给娇娇，你忘了咱们曾经的约定了吗？”
他们曾经约定过。
要一直追求梦想为人民服务。
要一直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直到白头偕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