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高连帽衫，压低棒球帽，再在半张脸前遮上一副N95口罩——林书豪就带着这样一副打扮大步穿行在北京机场的大厅。他行事隐秘，不想引人注目（至少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三月十九号，一架从洛杉矶起飞的客机送他到了中国的首都。在因新冠疫情而导致的两个月空窗期后，林书豪终于回到了自己所效力的球队，也就是中国CBA联赛的北京首钢队了。在路上，这位前NBA后卫被一位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拦了下来，后者再次确认了他的医疗检查报告是否正常。“你知道吗，虽然他基本看不见我的脸，但他还是认出我来了，”林书豪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惊讶，“于是他问我说：‘能帮我签个名吗？’，而我则回答：‘当然没问题，我要把名字签在你那帅气的防护服上。’”
在地球的另一边，林疯狂的浪潮还在持续，并且势头依然火热。每当31岁的林书豪出行之时，不光会有大批的粉丝蜂拥而至，还会送他各种各样的礼物。“每次旅行，我都觉得需要带一个专门的行李箱来装大家送我的礼品，” 他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大部分的礼物都很接地气，像是毛茸茸的玩具，好吃的零食，帅气的帽子，还有五颜六色的iPhone手机壳。另外一些…则会让人感到十分亲切。“在我们看到的一张照片里面，你的手好像特别干。” 书豪记得有次他的一位忠实粉丝一边念叨着这句话，一边递给了他一大瓶润肤露。还有一次他收到了一本制作好的剪贴本，那是专门为他还在学步的侄子而做的。
“在这里，” 他说，“我经历了一个最接近当年纽约时光的赛季。”
八年前，一颗绚丽的烟花在尼克斯绽放开来。他的风采波及了全世界，连续好几周占据着《体育画报》的封面大图。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他从来没有被乡亲父老们所遗忘。去年六月，他成为了第一个获得NBA总冠军的美籍亚裔球员，随猛龙队一同捧起了拉里-奥布莱恩杯，造就了新的历史。今年三月，当唐纳德-特朗普将COVID-19病毒称作“中国病毒”时，他在推特上强力抨击了总统的言行，称其在“激化种族歧视”，还因此上了头条。为了纪念林疯狂曾经的影响力，尼克斯的网络电视台最近播放了整整一个星期的2011-12赛季林书豪精彩比赛（虽然这只是博取收视率和蹭热度的一种手段）。
而在北京，他依旧是一颗最耀眼的巨星。他就生活在那个被毛绒玩具塞满的公寓里，每天和首钢队的队友们一同训练，在焦急和迷茫的边缘等待着CBA开赛的消息。自一月末CBA赛事暂停以来，已经过去四个月的时间了。林书豪对于自己离开NBA的决定没有任何的悔意，那些曾被NBA联盟抛弃，却又在中国获得篮球救赎的明星球员早就为他开辟了先路。在过去的八个多月里，有很多体验与经历是他所没能预料到的。“我需要重新寻找自我，构建自我，定义自我，” 他说，“如今的我甚至不会有任何退缩，我能勇敢清晰地下定论，现在的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棒。”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中国其实正是林书豪为自己职业生涯描绘的终点。在被一连串的伤病(尤其是2017-18赛季，效力于布鲁克林篮网的他在赛季揭幕战所遭遇的髌腱撕裂)笼罩之后，他的NBA之旅已经如淡淡星尘般开始在他眼前消散，退役的想法也就此在脑海里发芽。他辗转过八支NBA队伍，没有一次能留队超过两年。“我经历过太多令我心碎的时刻了，” 林书豪说道，但在大洋彼岸，也就是他外婆的故乡，那里的人们对他爱却从未有过任何踌躇，“我只是觉得，在一切都结束之前，我想要在中国粉丝面前打至少一个赛季的球，因为他们是如此地支持我。”
他的心跳在此刻停留了一拍。
“只是我没有预料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
前一秒他还沉浸在猛龙队香槟四溅的夺冠庆典之中，后一秒他就被自由市场击碎了一切希望：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没有任何一支NBA球队想要签下他，他坠入了绝望。去年七月他在一家位于台湾省新北市的教堂里进行了一场布道，向我们揭示了他所面临的黑暗深渊。泪洒会场的林书豪承认自己已经身处谷底。“那段时间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难很难，”现在的林书豪如此说道。“我曾有过那么多的梦想和决心，却只能活生生地看着它们一个个离你远去...这真的令人心碎。”
诚然，相较于CBA，其他选择对他而言都要糟糕得多。要知道，在这里打球的外籍球员(每队上限两名)可以获得数百万美元的薪水，五星级的住宿，还有进攻端的极大自主权。在八月份林书豪和北京首钢签约后，所有的这些好处都呈递到了他的眼前，但他也发现了一些自己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在这个赛季里征战时，我发现那些可怕的伤病和破碎的梦想在我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他说，“我看明白了，虽然过去我总觉得自己不会受到它们的影响，但我确实会变得害怕，变得更加犹豫。我需要去调和过去，从而得到现在对我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自信，自由，快乐的篮球。于是现在，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自在，更健康，更成熟。”
在CBA联盟即将要被黑暗和恐惧侵蚀之前，北京首钢以19胜11负的战绩稳稳当当地坐在季后赛的席位上，剩下的赛程也只有三分之一了。林书豪对此称得上是功不可没，他场均贡献24.2分，5.8次助攻和1.8次抢断。另外，他在全明星票选时也收获了仅次于中国男篮队长易建联的投票数。
林书豪和首钢的上一场比赛已经要追溯到1月21日，他们以92-108的比分输给了北京紫禁勇士，一支由新人主教练斯蒂芬-马布里执掌的同城球队。林书豪在那场比赛的一周后就回到了美国的家，等待中国国内疫情的结束，而新冠病毒那时才刚要踏上北美的土地。疫情开始蔓延，反亚裔的歧视主义也在同一时间开始散布开来。“我的意思就是，这太糟糕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我戴着口罩去便利店，然后我就看到人们那种眼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那种。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有很多亚裔同胞都在遭受这样的对待。”
“事实就是如此。亚洲人，以及美籍的亚裔人士，我们正在度过一段艰难的时间。我们不是这个国家里第一个经历这些事情的少数族裔，而且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如果我们能团结一心，能为自己挺身而出，那我们就有机会与其他少数族并肩站在一起。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终局之战’。“
或许NBA是有一些球队能帮助他回到联盟的，但这已经没法与他在北京的时光相提并论。这些日子让林书豪获得了更加深层次的进化，每当他与自己的中国队友下馆子时，用流畅的中文普通话来聊天时，这种进化就获得了进一步的加强。“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的家庭给我灌输了一些传统的亚洲文化，但在外面我接受的还是纯粹的美国文化，“ 林书豪说道，”所以我算是一个独特的混合体。由于我沉浸在亚洲文化里，所以能对这些事情获得更深的理解。像是美食，语言，与球迷的联系，社交媒体，甚至包括思考和做事的方式。这里与美国有太多不同的地方，而我感觉自己处于两者的中间区，能兼收二者之长。这个位子实在是太美妙了。“
在隔离结束后，这种感觉变得尤其强烈。
在机场完成入境检查并给防护服签了名之后，林书豪于三月中旬被迅速转移到了政府设立的酒店里，他在那里度过了为期两周的保护性隔离期。每日都有人把三餐送到门外，衣物要在水槽里洗，并挂出去晾干。为了保持训练，他需要先把床推到他那个小小房间里的角落，清理出一点空间，再在两面墙间做上数百次的往返跑，横移，交叉步以及各种基础的篮球训练。
而且书豪在训练之余也很忙碌，他会阅读《圣经》，与家人视频通话，还在’《球星看台》网站的个人上主页上宣布了自己将捐献100美元帮助健康防卫工人购置个人保护装备，并为那些受病毒影响的家庭提供食物的决定。可当隔离期结束后，他却又被泼了一脸的冷水。林书豪回到中国只是为了随队完成CBA本赛季剩余的比赛，但复赛计划却一再被打入冷宫。
“我们一直在训练，我们一直在做准备”，他每两天就参加一次全队的高强度对抗训练，同时每周都会做好几次健身房里的力量训练，“我们做了这么多，却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准备，或者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比赛。“
尽管体育赛事还未开放，但北京人民的其他日常生活已经逐渐回归正常。餐馆基本都已经开业了，虽然还是有各种体温监测的流程，餐桌之间也保持着距离。每天的交通高峰期，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被各种单车和汽车堵塞得水泄不通。“最主要的是，你已经能做那些你想要做的事情了。这和之前不一样。当你第一次能出门时，你还是比较害怕的，你会产生担心和疑问：已经安全了吗？已经没问题了吗？但就当你能开始做越来越多的事情时，你就会想：‘这样就等于没什么问题了，要不然他们不会允许我们出来的’”
但归根结底，林书豪他只想做一件事，而这也是去年夏天他能收起自己的自尊心离开NBA联盟、并且如今一点都不担忧现场没有球迷的CBA赛季的原因。“这些我都完全没问题，”他说道。“我只是想打球，只是想比赛。“
在疫情席卷全国之前，林书豪的目标是帮助首钢进入季后赛。完成本赛季后，他的经纪人可能还会在NBA市场做点尝试，寻找任何能给与林书豪一份合同的机会。当然了，现在就不好说了，他的未来已经变得有些朦胧。“到那个时候，我会再重新评估自己的选择吧……“书豪说道，略带犹豫。”我甚至都不能说夏天了，因为已经没人知道这份合同什么时候到期了。“
然而，林书豪对于自己职业生涯的方向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确过。在经历过那次略有不安的猛龙总冠军之后，他也明白了自己在NBA的角色和获得的关注度之间存在的天大差距。他已经做出了妥协，选择离开。当我们跟他电话谈话时，他正坐在北京的公寓里，旁边有个私人保险柜，里面就有那个镶满钻石的猛龙总冠军戒指。“我以前确实经常质疑自己，‘我配得上这个戒指吗？’我没能像我想的那样为球队做出贡献，但是我很明白我够资格在那支队伍里打球，我也完全算得上一个真正的NBA球员，“他说道，”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还有很多目标，还有很多想去实现的梦想。“
“而且，我也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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