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直击大众途锐“进水门”案开庭，激辩产品有无设计缺陷

由于大众途锐数十位车主对大众今年315期间公布的召回方案不满，经过两次延期之后，2018年12月14日，备受关注的大众途锐“进水门”一案，在车主发起诉讼一年后，于北京朝阳区人民法院（以下简称朝阳法院）正式开庭审理。
早于2017年12月，由于大众途锐发生了多起因发动机进水致损事件，数十位途锐车主发起集体诉讼，将大众汽车告上了法庭。此案因为是中国首例车主集体诉讼案而备受关注。
2018年3月7日，在315前期，大众汽车发布召回公告，宣布将自2018年4月30日起，召回2014年12月21日至2017年11月12日期间生产的33142辆进口2015-2018年款途锐系列汽车。召回公告称，召回车辆因为安装在发动机进气管底部的排水阀可能被尘土、树叶或其他异物堵塞，导致水可能从大灯间隙流入进气管并且无法通过排水阀有效排出，如果发动机进气管道中的积水过量且无法被有效排出,在发动机起动或加速时，水可能会被吸入到发动机中导致发动机损坏进而熄火，存在安全隐患。
大众汽车(中国)销售有限公司的解决方案是为召回范围内的车辆移除进气管路不必要的排水阀，并在进气口处安装导流板，以消除缺陷。
但车主们无法接受这一召回方案，认为产品存在设计缺陷，这种方案不能解决问题，他们没有放弃诉讼，因此，案件于14日正式开庭审理。开庭当天，澎湃新闻记者在现场全程关注了此次案件审理。
庭审前：案件两度延期开庭，媒体旁听申请被拒
一位非常关注此案的汽车业内人士用了“一反常态”一词来形容此次开庭。朝阳法院网站显示，此次开庭为公开审理，但是法院方在开庭前一天下午临时拒绝了所有新闻媒体的旁听申请，同时，在开庭前也未允许在场记者以普通公民身份进入法庭旁听。
澎湃新闻记者当天在朝阳法院大门外看到，8点前就已在院门外等候的大众方面出庭人员为一名外籍技术人员、大众内部技术支持兼翻译高先生（音）、一位律师、一位短发女性疑似律师助理、另一位长发女性疑似大众法务人员。
另外，大众方面还带来了一件有快递包装的途锐进气口相关零件。高先生婉拒了记者的采访要求，“我只是负责给这位德方人士提供翻译等相关帮助支持，并没有得到授权说可以接受媒体的采访，相关内容还是请以公关部发布消息为准。”但他透露，“这位外籍人士是技术方面的负责人。”



大众方所带相关零件外包装
与大众方面同样在清晨凛冽寒风中等待的车主方面出庭人员为四位途锐车主、一位律师。“四位车主其中有一位来自陕西的兰先生，他的车是出现了‘拉缸’，也就是发动机进水爆缸现象，” 其中一位北京的当事人车主杨先生告诉记者，“另外三位车主，一位是来自湖北恩施的牟女士、一位是北京的李女士，还有我，我们的车是出现了发动机进气口进水现象，但还没有到爆缸的严重程度。”
此外还有来自朝阳法院指定的技术鉴定方北京中机车辆司法鉴定中心（以下简称中机）的四位工作人员。据北京车主杨先生补充，“大众‘不同意用’法院之前指定的翻译，（法院跟大众）多次协商之后才用了今天这个翻译。”
值得注意的是，记者在朝阳法院四楼涉外法庭门外看到，此次开庭的一位女性书记员非常清楚地叫出了大众方面代理律师的姓，“X律师，进去找X法官”，但是这位书记员对车主方面的律师相比较陌生，“车主的律师呢？进去吧。”
截至发稿前，记者了解到，进入法庭的旁听人员只有一位非控辩双方利益相关、非技术检查机构、非翻译机构、非新闻媒体的女士，她明确告诉记者，“我懂德语，但因为职业关系，我不方便接受媒体采访。”
对于此次庭审的“一反常态”，一位法律业内人士认为，“公开审理的案件不让媒体旁听同时也没有批准媒体以普通公民身份旁听，那这个案子应该是有比较大的社会影响力。”
据了解，被法院拒绝旁听申请的并不仅仅是媒体记者，起诉车主的家属同样没有得到旁听许可。周先生为起诉车主之一的家属，他在等候过程中向记者出示了自己收到的三份民事诉讼传票。
第一份传票显示，第一次开庭在8月17日，开庭地点显示为（朝阳法院）酒仙桥人民法庭三层十四法庭。“第一次延期是因为大众方面向法庭提出了要求，要求法院指定的这个技术鉴定机构，也就是中机，也一起参与庭审。”周先生向记者回忆道，“法院同意了，所以这次延期。”
第二份传票显示，第二次开庭在11月23日，开庭地点显示为（朝阳法院）酒仙桥人民法庭三层大法庭。“这次延期也是因为大众提出，技术专家的签证还有点问题，正在办签证，”周先生说，“所以这次也延期了。”另据一位要求匿名的消息人士透露，“就翻译公司的选择问题，大众跟法庭交涉了好久，双方未能达成意见一致。”
第三份传票显示，此次开庭地点则为朝阳法院本院三层涉外法庭。朝阳法院另一位非此案审理的法警告诉记者，“在这个庭里审理的案子，通常比较受重视。”



周先生所示三张法院传票
周先生告诉记者，“我们有个近500人的途锐车主群，我们统计过，其中95%（的车主）的车，都有不同程度的空滤进水、发动机进气口进水、滤网底部潮湿有泥沙的情况，”他表示，“最终有50位左右的车主决定诉讼，其中3位‘爆缸’车主情况非常严重。”
来自陕西的兰先生正是“爆缸”车主之一。他告诉记者，“我的车是2016年8月底买的，2017年6月底出的问题。在小区露天停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开车，走了50米不到，还没出小区，车子就熄火了，怎么也发动不了，”兰先生回忆道，“我买车的陕西新丰泰大众进口4S店一口咬定我的车‘就是涉水了’，怎么会呢，我们家小区就是普通住宅，怎么可能会有水坑。”
“4S店拒绝给我任何赔偿，还让我花25万人民币换动力总成，”兰先生非常气愤，“315后，大众出了那个‘召回’声明，我打了声明中那个400电话不下五六十次，没有一次给我解决问题，就让我等，我的车自‘爆缸’后一直放在4S店，完全用不了，4S店也没有给我其他的赔偿。”

庭审中：双方激烈交锋这款途锐是否为产品设计缺陷

10点30分左右，原定的朝阳法院法庭公开审理网络直播入口终于对外放出微弱信号。
记者在视频中看到，审理法官为一位女性法官，在她的主持审理下，大众方面与车主方面展开了激烈辩论。
“辩论焦点在于，这款途锐到底是不是产品缺陷。”一位同时收看庭审直播的汽车业内人士认为。据庭审直播显示，大众方拿出了原装进气口管道零件，并向法庭展示了进气口的设计原理。“大众方面向法官展示了自己的试验结果作为证据，主要意思是这批途锐在设计方面不存在任何问题。”
该业内人士注意到，“大众方面展示的是其在德国和西班牙等地做的进气口管道进水实验，由此得出实验结论。”



庭审网络直播现场截图
“（大众方面）只是在车辆静止状态下做的，并没有做动态试验。我今天在（大众提供的测试证据）光盘里面并没有看到他们做淋雨实验。他们只做了两个试验，一个是拔了（进气管道上的）排水阀对车辆有没有影响，一个是拔了之后空滤脏不脏，完全没有在雨中做实验。对于这个测试（结果），我的律师表示‘不认可’。”对于大众方面所作测试的相应实验数据，李女士向记者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们对大众提供的这个测试结果不认可原因有两点：第一，测试车辆与我们受害车主们的车辆，批次不符，也就是说，大众拿来做测试的途锐，和我们所买途锐，不是同一批次的车，第二，大众这个测试结果翻译成中文后，居然缺了一页。”
“另外还有一点让我个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大众自己所做测试报告，自己手持原件全都是彩色图片，拿给我们的（复印件）全都是黑白图，很模糊，这让我们律师不得不一张张图片彻底比对细节，来回比对很多次才能看清楚。”李女士说。
“大众方面的律师对（法庭指定的第三方鉴定机构）中机的鉴定结果也不认可，他们认为法院指派的第三方机构，也就是中机，没有检验资质。”李女士表示，“他们（大众方面）认为（拔掉进气管道上的排水阀）不会让发动机进气口产生问题。”
“大众方面在寻找车主们所提供证据的漏洞，他们律师认为车主们的证据链不完整，不能以此证明途锐是设计缺陷。”收看直播的汽车业界人士认为，“（大众方面）他们主要是不认可中机的检验资质。”
“因为中机在鉴定报告上直接写明了，就是‘设计缺陷’。”李女士认为，“所以大众才推翻了中机的全部鉴定结论。但是，中机鉴定报告所用途锐，就是我们受害车主提供的车辆。”



北京中机司法鉴定结果部分截图
记者查询中机资质时看到，北京中机车辆司法鉴定中心（简称“北京中机”）是由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国务院国资委直属中央企业）投资建设、于2012年10月11日经北京市司法局批准成立、具有独立法人资格、专业从事机动车和交通事故司法鉴定的第三方机构，注册资金为1000万元人民币。其鉴定业务范围包括：机动车辆特征鉴定（含性能、结构、参数鉴定）、机动车辆质量和质量事故鉴定、交通事故车辆鉴定、机动车总成和零部件鉴定、交通事故司法鉴定、痕迹鉴定（限交通事故）。其中注册司法鉴定人37人（高级职称27人，博士7人），司法部交通事故技术鉴定能力验证专家1名，国家质检总局车辆产品召回专家3名，中国强制性产品认证（CCC）汽车产品认证专家2名、认证检查员2名。



北京中机鉴定资质许可证
“我看到法官对于大众的德方技术人员‘只要拔掉塞子就可以避免发动机进气口’的辩词提出了质疑，”周先生在庭审直播中注意到，法官问德方技术人员“既然是不必要的那为什么要装”这种很尖锐的问题。
“这位女法官还是比较专业的，向控辩双方都提出了很多尖锐问题，她是‘做了功课’的。”前述业内人士表示，“‘国内卖的途锐相对国外版是不是就只换了个前脸？’如果只换前脸（而不做测试）的话是不能通过国内的相关机械测试的，国内的数据标准与国外不一样。”
“庭上交锋十分激烈，”据可靠庭内消息人士称，“大众请的现场翻译严重违反了司法程序，被法官当庭批评。但是，为了能够继续庭审，大家同意撤回大众翻译回避的请求。”
庭审背后：车主下雨天不敢开车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决定诉讼的，”兰先生表示，“参与诉讼之后才知道，像我（的车）一样（发动机进气口进水）的情况，全国都不少，进水严重到发动机‘爆缸’的也有好几例。”
李女士告诉记者，“大众方面让德国技术专家做的实验，完全是在车辆静止的状态下做的，他们完全没有做下雨天或者暴雨环境中的行车淋雨实验，他们做实验是在德国和西班牙做的，并没有在中国做，我认为（大众方面）他们没有考虑到中国的本土国情，这个德国技术专家也没有对途锐发动机进气口的设计问题‘下结论’，他没有说，他把这个问题‘绕过去了’。”
“现在下雨天我已经完全不敢让自己的车在路上走了。难道我一边开车还要一边给我的车打伞吗？”李女士十分无奈，“现在一到下雨天只能把车停在车库里。”
对于大众方面所提出的“给途锐进气口加装一个挡水板”、“拔掉发动机进气管道上‘不必要’的排水阀”等解决办法，李女士表示，“第一个办法我试过的，（挡水板）加上去之后我的车开起来就特别‘肉’，而且油耗明显升高了很多，第二个（办法）就连法官都发问了，不必要的排水阀？那为什么还要装上去？”
不少其他途锐车主也与李女士有同样的质疑，“如果这个排水阀真是如大众所说‘不必要’，那么出厂时大众为什么要给途锐的进气管道装上这么一个排水阀？这是不是说明大众知道途锐的进气管道会进水才在管道底部装上这么一个排水阀呢？”
在大众于“315”当天公布召回措施后，澎湃新闻记者曾拨打大众进口车的官方400售后投诉电话。一位工号为6127的售后方面接线人员告诉记者，大众方面已做过相应测试，“拔掉进气管道上不必要的排水阀”这个做法不会让水或其他杂物从底部阀门孔进入进气管道和发动机。但是，当记者询问具体测试情况能否透露时，该接线人员表示没有相关资料可以提供给记者。
据大众集团官方数据，2017年大众品牌全球销量达1070万辆，创历史新纪录。其中，大众在中国市场（含香港地区和进口车）共交付汽车超过420万辆，同比增长5.1%，销量占比接近40%，可见中国市场对于大众意义之重。
对于途锐“进水门”的第一次公开开庭审理，截至记者发稿，大众方面表示“目前还暂时不方便，需要得到管理层的意见才可以对外答复。”
第一次开庭审理后，这一案件并没有当场宣判。“目前这个案子法院可以直接宣判，因为控辩双方都提出了证据，”车主方面的蒋律师对此显得比较谨慎，他表示，“但是，如果法院认为还有证据需要提供的话，那我们还会迎来下一次开庭。大众所作‘拔掉进气管道排水阀’之举是违反了车辆完整性，这点国家是有相应法律法规明确规定的，但暂时不便详述，具体还是看法院如何审理。”
附件：北京中机司法鉴定书原件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