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巴赫老师逝世十周年] 主教的11个瞬间由LittleSpark 发表在凯尔特人专区 https://bbs.hupu.com/celtics
RED AUERBACH，或主教的11个瞬间
阿诺德-雅各-“红衣主教”-奥尔巴赫（1917.9.20—2006.10.28），美国篮球教练，曾担任华盛顿国会队、三城黑鹰队和波士顿凯尔特人队主教练，从教练岗位上退下来后担任凯尔特人队总经理和球队主席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作为教练，奥尔巴赫共赢下了938场比赛（是他结束执教生涯时的联盟纪录），在10年间9次赢得NBA总冠军（只有菲尔-杰克逊作为教练获得的戒指总数比他多，杰克逊在20年间赢得了11次总冠军）。作为凯尔特人队总经理和球队主席，奥尔巴赫又赢得了7次总冠军，因而在29年间共计赢得了16枚总冠军戒指，这让他成为了北美职业体育史上最成功的人之一。
——以上，凯蜜无责任有感情翻译的主教维基百科第一段
抱歉，在百思不知如何为这篇关于主教的文字开头之后，我还是偷懒又不负责任地选择了最保险最免责的维基百科。它最保险当然是因为在职业体育这样成王败寇的领域里，冠军和荣誉永远是最能拿来打对手脸的东西；而最免责，怎么说呢，我总觉得对一个凯蜜来说，主教的意义远不止是你凯除去“我们也做到了”的No.17之外所有的戒指，不止是恐怖的拉塞尔王朝和黑白双雄的伯德时代，不止是先后改变联盟乃至整个篮球界观念的快打旋风和立足防守，也不止是永不会有拉拉队的舰队中心和想到凯尔特人就自带冷峻坚韧的清教徒风格的球队文化，而只用一段维基百科做简介恰好完美地规避了所有这些说得清说不清的情怀，其完美程度简直堪与主教大人的人格魅力比肩。
实际上，对我们这些其生也晚的晚辈来说，感受主教大人的魅力并不像感受有大量录像可寻的帮主或天天活生生地在你面前接受采访指挥比赛的史蒂文斯老师的魅力那么容易，我试着去在故纸堆和旧数据里找那些鲜活的叙述，把它们呈现在这里——那是我们都无缘耳闻目睹，却与今天的凯尔特人乃至整个联盟都息息相关的历史瞬间。
R：Russell
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必再渲染拉塞尔老师对凯尔特人队或联盟本身的意义，没有他就不会有13年11冠和八连冠这样空前绝后的壮举，人们也不知要再过几年才会看到盖帽、篮板和防守至上在篮球运动中的价值——但实际上，他的打法乍看上去和当时库西炫目的运球技巧和杂耍般的传球引领下快打旋风的凯尔特人风格并不搭调，说夸张一点，和当时从高中到联盟所有篮球队对中锋的理解都不那么搭调。而另一方面，主教在选中拉塞尔之前并没看过一场他的比赛，事实上，他第一次听说拉塞尔的名字都已经是1955年——选拉塞尔前一年的事了。母校乔治-华盛顿大学的老教练比尔-莱因哈特看过拉塞尔在俄克拉荷马城打表演赛，便给主教打了电话：“嗨，这是你想要的家伙，这孩子能帮你们拿到总冠军。”
仅此而已，莱茵哈特是个惜字如金的教练，而当时也没有什么球探系统或比赛录像给主教做参考。他记住了比尔-拉塞尔这个名字，知道次年拉塞尔又率领旧金山大学卫冕了NCAA冠军，也从看过拉塞尔比赛的前凯尔特人球员唐-巴克斯戴尔那里确认了“他是你需要的人”，便就此策动了不让手握一二号签的罗切斯特皇家队和圣路易斯老鹰队抢走拉塞尔的伟大计划。
——主教后来说，那时事情很简单，你用不着律师和经纪人就能完成任务。我信了。
主教对老鹰队用的策略平淡无奇，古往今来所有的球队经理都在用：他用球队中锋兼最佳射手麦考利加7号签去换对方手里的2号签，老鹰老板科尔纳十分甲方风范地狮子大开口要主教在交易里加入球队新秀克利福德-黑根，主教点头，成交。如果说这笔交易有什么特殊，大概是一点少有人提的人情味：麦考利是圣路易斯人，当时他患重病的儿子就住在圣路易斯，这笔交易会让他有更多时间陪在儿子身边。也正是这个理由说服了当时的凯尔特人队老板瓦尔特-布朗——一个充满同情心的人。
而布朗老板的戏还没完，接下来搞定皇家队，主教指定他出马，给皇家队老板莱斯-哈里森打个电话。
那个电话大致是这么说的——
“喂，莱斯啊，你知道我是Ice Capades的主席哈（美国著名的花样滑冰商演团体），我说，你们首轮签要是能不选拉塞尔，我就让他们去你们那儿演两个星期，日子随你挑，怎么样啊？”
——我要再说一遍我信主教说那个时代很简单的话。当时是休赛期，大半场馆都空着，能让风靡全国的Ice Capades去演两个星期就意味着空球馆能爆满两个星期，门票收入堪比一年球票——对吧，比11个戒指什么的，简直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至少莱斯-哈里森老师痛快地用首轮签选了西伊-格林而不是比尔-拉塞尔。感谢主教！
E：Executive
1965-66赛季开赛前，对，就是球队已经七连冠的那个赛季开始前，不满50岁的主教大人宣布这将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季，当然，和科比的最后一季到哪哪是表演赛迥乎不同的是，主教的宣言是挑战和炫耀式的：“这是你们击败我的最后机会了。”然后在总决赛第一场输给再老不过的老对手湖人之后，他宣布自己的继任者将是球队现役中锋拉塞尔。10天过后，球队在七场大战里击败湖人，用八连冠将主教送上了再完美不过的神坛——他成了球队总经理兼主席。
坦白说主教的总经理之路比主教练履历要略逊一筹，固然也有无数精彩的选秀和签约——乔乔-怀特、戴夫-考恩斯、保罗-威斯特法尔、保罗-西拉斯、查理-斯考特等等，也在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继续四夺总冠军，继续维持着联盟最顶级的竞争力，但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随着NBA与ABA的合并，联盟进一步市场化和复杂化，主教“一切都很简单”的世界似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他能继续选择让熟悉的孩子们——海因索恩、桑德斯、考恩斯带领球队，能坚持把拉拉队挡在花园之外，但在西拉斯和威斯特法尔提出加薪要求时，他不得不把他们交易离队，因为“他们想要的薪水比球队最好的球员（考恩斯）还多，这是不允许的”。许多年后，主教说，当时考恩斯曾向他请求让西拉斯留下来，但规矩就是规矩。他承认，放走西拉斯是个错误，但他后悔么？我想答案该是不。
他后悔的事，这辈子大概也只有一次，很快，很确定。
那是1978年的休赛期，凯尔特人队刚刚在哈弗里切克退役后的两年间打出了崩盘式的表现，更重要的是，在老板布朗1964年过世后的14年间，球队走马灯式地换了10次老板，新老板约翰-布朗更是根本没问主教的意见就用三个首轮签去换麦克阿杜。这踩到了主教的底线，他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要去纽约见尼克斯老板索尼-韦尔柏林，在后者已然预备好的大合同上签字成为尼克斯队主席了。万幸的是，出租车司机是个忠实凯蜜，在去机场的一路上，他重复着全波士顿人民已经重复了几个星期的“我们都知道约翰-布朗是个傻逼，但是主教请你留下来，我们爱你，我们把你当亲人”的咏叹调。到车子驶出卡拉罕隧道时，主教终于意识到：这一去便不能回头了，而他必须留下来，必须对韦尔柏林说不。“他确实烦死我了，不过是好的方式。”他后来这么评价那位拯救了全波士顿的出租车司机。
顺便说一句，卡拉罕隧道出口距离波士顿洛根将军国际机场不到3公里，开车用时3分钟——这是主教距离成为尼克斯队主席的时间。
D：Drafts and trades
留下来的主教依然是主教。新闻发布会上，他再度点起标志性的胜利雪茄，深吸一口，用教父般的语气开口：“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们要签下拉里-伯德，然后再拿冠军。”
他随后选中了时年在印第安纳州立大学读大三的伯德，耐心地等了他一整年。用西蒙斯老师的话说，“那一年跑去特雷霍特看NCAA比赛的波士顿人比去花园球馆的都多”。然后他为这位新秀开出了史上最高的新秀工资——也是凯尔特人全队最高的工资。他又变回了那个极其愉快地接受了拉塞尔10万零1美元薪水要求的主教大人：那是他认定的球队基石，他不会再犯在西拉斯身上犯过的错误。薪资规定，球队平衡什么的，随它去吧。
而更值得凯蜜津津乐道的应该是1980年上演的主教版“世纪神偷”——它被誉为球队史上最好的交易，没有之一。实际上，在伯德加盟之后，凯尔特人以他和阿奇巴尔德、麦克斯维尔、亨德森等人作为核心阵容，一个赛季的胜场数（61场）就达到之前两赛季的总和（这也是联盟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大的常规赛胜场数跃升），并打进了东部决赛。而另一方面，之前差点让主教去了纽约的麦克阿杜仅代表球队打了20场比赛就被交易到了活塞，换来了防守专家卡尔和活塞的首轮选秀权（实际来自子弹队）——结果到赛季结束时，活塞烂得马尾穿豆腐，凯尔特人队莫名其妙地成了一支打进东部决赛、手握最大希望之星拉里-伯德以及当年状元签的球队！我爱那个规则奇怪的时代！
——然后主教做了什么？
——他把状元签交易了。真的。
我不知道主教是怎么做到的，但结果是他说服了勇士队用状元签加凯尔特人自己的13号签换勇士队的3号签加全明星中锋罗伯特-帕里什。勇士后来用状元签安选了乔-卡罗尔，13号签选了里基-布朗。而主教用3号签选了麦克海尔——突然之间，凯尔特人队的名单上有了伯德、麦克海尔、帕里什、阿奇巴尔德四个未来名人堂成员，有了史上最华丽的前场。主教又先后给这支球队添上了比尔-费奇和凯尔特人传奇K. C. 琼斯做教练。新一个辉煌时代的舞台已经搭好，你们去吧。
实际上，如果不是——我完全不想说到这件事——1986年拜厄斯的悲剧，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又一个拉塞尔式的统治时代呢？
主教说，拜厄斯在选秀前通过了三支不同球队的体检，他不是个瘾君子，所以他才会死——他不知道该怎么用那东西。我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疲惫的样子，跟说“我们要选拉里-伯德”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像个老人。凯尔特人队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有下一个冠军了，这件我们多年以后才知道的事，他当时一定就已经知道了。
A：Auerbach awards
联盟现在有两个奖项是用主教大人的名字命名的，一个是凯尔特人队在主教生前公布的“红衣主教奥尔巴赫奖”，每年常规赛结束时颁发一次，用于奖励该年度最能诠释凯尔特人精神的球员，而另一个是联盟的最佳教练奖（从1967年主教从教练岗位退休开始），和总决赛MVP奖杯叫作“比尔-拉塞尔”奖（以及总冠军奖杯曾叫做沃尔特-布朗奖）一样，一个人定义一种存在，我想不出比这更高的认可了。
PP是唯一一个曾经由主教亲手颁奖的凯尔特人队奥尔巴赫奖得主，但那时身为队长的他还看不到球队有任何能让主教重新感到骄傲的希望，或者不如说对自己会不会成为交易筹码的担忧还更多一点。即便在半年后主教过世时，面对球迷，他说出来的也只是：“能认识主教对我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荣誉了，在继续前进的道路上，我们会继续珍视他的遗产。”软绵绵的，像球队那些心气比战绩还差的日子，不是么？
我更喜欢的是No.17之后那段话。
“那些传奇们，哈弗里切克们，比尔-拉塞尔们，库西们，他们用那些总冠军旗帜开创了直到今天的这一切。他们除了总冠军的旗帜之外不悬挂任何其他荣誉，而现在我是其中一部分了。所有那些谈论着比尔、约翰还有库西的日子之后，我终于感到我们走出了那片阴影，创造了我们自己的功绩。现在我们可以在他们面前挺直身躯，平视他们，跟他们说，‘嘿，我们也做到了。’”
即便是杜撰，也是非常凯尔特人的杜撰，主教会喜欢这样的后辈的。
而这个奖项对主教自己的意义是什么呢？他并不非得需要用有型的东西反映他对球队的影响，但以固定的形式确立这是他的球队对暮年的主教无疑该是种安慰。他真的在乎这个俱乐部如何对待他。比如对皮蒂诺在1997年抢走球队主席职位一事，主教一直非常、非常、非常介怀。
“这真的让我很生气，”他如是说，“这伤害了我的感情，我与球队风雨与共了这么多年，结果在经历过一切之后，他们就这么对我！”
“主教，你根本不需要这个头衔，可以体体面面地退休了，你又不是缺钱或者怎样，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虚职呢？”弟子劝他。
“你不懂，只要我是凯尔特人队主席，人们就会给我回电话。”
这是2000年，主教83岁，而他认真地说，这个职位对他很重要，这是他的骄傲和忠诚所在，就像永不磨灭的勋章。“这是我挣来的。”他这么说。实际上，这是他50年凯尔特人生涯留给他唯一的伤害，我很希望奥尔巴赫奖多少给了他一点补偿，我们在乎，真的，非常在乎你。
U：University
那么，我们就再回到过去，回到主教还不是主教的日子里。
那时他还是布鲁克林区的一个犹太小孩，父亲是俄罗斯移民，13岁才到美国来，娶了他母亲后两人开间洗衣店。小阿诺德常常在洗衣店里帮忙熨衣服，当然，也打篮球，打完篮球回来再熨衣服。高中时代，他开始靠快攻、智慧和街球风格的打法在布鲁克林当地比赛里脱颖而出。实际上，在阿诺德活跃于篮球界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布鲁克林的旧ABL联盟里有几支球队堪称当时全世界最出色的职业球队，但它们都没能扛过三十年代的大萧条。高中毕业那年，已经因一头红发和脾气暴躁得名“Red”的阿诺德-奥尔巴赫入选了布鲁克林第二阵容，这也是他篮球生涯得到的最高荣誉，不仅现在依然写在他老人家的所有简历上，也是他一生里不断对麾下的名人堂弟子们吹嘘的话题，往往是这么开口的：“你知道吗，在我打球的三十年代，布鲁克林一个区的球员就比印第安纳整个州还要多——”
当然，吹嘘终究不能当奖学金用。1935年，Red高中毕业，向当时的篮球名校哥伦比亚大学申请篮球奖学金遭拒，而另一所本地篮球名校纽约大学没有他想学的体育专业。布鲁克林本地球星奈德-霍尔曼帮他申请纽约市立学院也同样没能录取——坦白说，主教大人读书时的成绩也没比他后来执教的全明星们好到哪里去，纽约市立学院直言不讳地表示：抱歉，你的绩点太低了。
阿诺德最后去了赛斯-洛短期大学（Seth Low Junior College），这是美国二战前后颇为流行的一种两年制大学，赛斯-洛则是哥大为了分流犹太移民和意大利裔学生专门在布鲁克林市中心开的一所社区大学。而即便他后来成了万人敬仰的主教，当时的大学同学里也还有一位知名度远超过他的存在——艾萨克-阿西莫夫，是的，就是“基地系列”和“机器人系列”的那个阿西莫夫。赛斯-洛短期大学在1936年便关闭了，阿西莫夫转去曼哈顿岛上的哥大本部读完化学本科，二战后又回来读完了化学博士。而阿诺德被乔治-华盛顿大学的比尔-莱因哈特教练看中，给了他梦寐以求的篮球奖学金，这个布鲁克林的小个子便去了华盛顿，踏上了成为主教的道路，并从此定居在那里，再没有搬过家。
顺便说一句，阿诺德还在华盛顿大学里遇到了他未来的太太多萝西，两人1941年结婚后，携手风雨59年，直到2000年多萝西过世方休。
E：Education
翻看凯尔特人历年教练名单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主教之后有缘执教你凯的14位主教练里（包括此前此后都从未当过主帅的过渡教练卡罗尔），同时也是球队名宿的竟达到7人之多——拉塞尔、海因索恩、桑德斯、考恩斯、K. C. 琼斯、克里斯-福特和卡尔，其中拉塞尔、海因索恩、K. C. 琼斯各自率队拿到了两次总冠军。此外，沙曼老师1972年率湖人夺得了队史第一次总冠军，而出身凯尔特人的最佳第六人唐-尼尔森老师更是以创新的篮球理念跻身NBA十佳教练之列。谁说只有足球界有拉玛西亚师范学院呢，主教麾下的名宿们分明就是篮球界的拉玛西亚，无论荣誉或理念，都不逊色于克圣手下那支巴塞罗那。
但有趣的是，他们说主教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怎么执教，甚至没有固定的理论。他有的东西更像是以身作则的理念，比如始终全力帮助每个球员，不是为球员个人或主教本人，而是为了叫凯尔特人的那个整体；比如没有个人能凌驾于整体之上，就像张伯伦、韦斯特和埃尔金-贝勒从不是他梦想中的球员；比如为每个球员在体系中找到合适的位置，“你不必改变你的打法来适合我，我们选你是因为我们认为你有能力在这里打球，体系里有你一席之地，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一起来找到那合适的一席之地”；比如要用不同的方式单独地、平等而尊重地与不同的球员进行交流，对库西可以是“我不在乎你球是怎么传的，你做得到的话把球从你屁股里穿过去都行，只要有人能接着就行！”，对拉塞尔就得是讲道理的“你觉得我们怎么才能更好地发挥萨姆的战术作用？”，而对海因索恩就得时不时地大喊大叫一气才能激发斗志，而对受限于身体条件位置变得尴尬的拉姆塞则是革命性地打破主力—替补壁垒，创造出第六人的新位置。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或许这才是主教成为一所教练培训学校的真正原因：和知识技能一样，球场上的技战术也是不断发展的，不变的东西反而是人。
哦，还有让他做出所有这一切的核心理念。对主教和他的弟子们来说，“对球队有建设性”意味着赢球，没有比赢球更重要的事，这一理念无疑贯穿主教的一生。
R：Recollection of his last days
我想引用拉塞尔老师回忆他和主教的最后一次交谈和最后一次会面的情景，两段极其简短的交流，但在某种意义上，或许这才最好地反映了他们——那些真正的凯尔特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在他过世前几个星期，他照例用古怪的嗓子粗声大气地接了电话：‘啥事！’
‘主教？’
‘谁啊？’声音还是很古怪。
‘威廉-F-拉塞尔。’
‘嗨，拉斯！你好吗？’
‘挺好，问题是，你好吗？’
‘嗨，你知道，我们得过一天说一天的。我没见好，不过别操这份心啦，我没事。’他不希望任何人为他担心——总是这样。他的生活态度依旧和我的一模一样：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任何人同情。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木有。要是有啥事要你帮忙的，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吧，回见。’”
年近八旬的拉塞尔老师在这段回忆后这样写道：尽管我们都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我对此并不遗憾。对我们两个来说，去理解别人总是要比去被理解重要得多。而这也是我们的友谊——所有能持续下去的友谊——的基础。
这两位终生挚友的最后一次会面就发生在这通电话前不久——2006年10月中旬，拉塞尔在东部之行中顺路造访了健康状况日趋恶化的主教在华盛顿的家，“他的管家给我们开了门，主教出来了，我们拥抱，他慢悠悠地把我们领进了他的小屋”。他们随意谈谈过去和现在，说起拉塞尔的新婚，说到“你当年在我太太面前可是装成了个乖孩子”，还有拉塞尔对驾驶的迷恋和主教再不能开的那辆车牌号是“CELTICS”的敞篷车，和所有七八十岁的老友谈话一样话题广泛而浮光掠影。然后是篮球，89岁的主教大人有记录的最后一段篮球箴言是这么说的：
“耶稣基督啊，现在这帮该死的球员们。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批评那些教练，他们叫个暂停都搞得跟犯罪现场一样，一大堆助教互相之间说啊说的，最后五六秒钟才去跟球员说。你五秒钟时间能告诉一个球员什么？你见过比这还蠢的事吗？你不需要这些该死的助教。现在你光教这些助教了，根本就没有在教球员！”
——嘿，你有想起当年对手和裁判被主教之怒支配的恐惧吗？
在这场会面的最后，拉塞尔夫妇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主教喊出了声：“等一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艰难地拄着拐杖挪到他们面前：“听着，拉斯。有件事很重要，你老了以后，别摔跤。因为这就表示你要开始完蛋啦。记住：别摔跤。”
说这句话时，说话人89岁，听话人73岁，几个月前，89岁的老人刚刚摔了一跤，再也没有复原，半个月后，他因心脏病与世长辞。
——而我愿意把“别摔跤”和“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放在一起，当做主教面对朋友和篮球——场外和场内——也就是整个世界的态度。
B：Big mouth
你看，就算快活到了90岁，主教说起篮球依旧从不会留情面。退一万步说，是他选了“张伯伦拿10万我就要拿10万零一块”的拉塞尔和“你们是来争第二名的吗”的伯德来当球队基石的！口才不合怎么行！
当然，在这一条上，主教也和执教一样领先整个联盟，在有幸目睹过他的执教的观众记忆里，主教永远在场边挥手，跺脚，扯头发，大喊大叫，讲垃圾话，用尽各种方式抗议裁判，布置战术，给对手施压。他至今保持着NBA教练中被驱逐出场和罚款次数最多的记录——据老巴里回忆，甚至在1967年的旧金山全明星赛中，担任东部明星队主教练的奥尔巴赫老师依旧被空前绝后地罚出了场，在这个越来越商业化和温良的联盟里，这一纪录怕是无人可及也不敢及的了。
年纪从来不是主教发脾气的障碍。比如1983年，早已从执教岗位退下来快20年的主教现场看了球队和76人队的季前赛，当时伯德因为与对方球员拉瓦罗尼发生争执斗殴双双被罚下场。而看台上的主教就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冲进了场地，跟裁判一通理论后，66岁、身高1米75的主教面对面站到了28岁、身高2米08的摩西-马龙面前，又是一通大喊大叫。马龙和裁判两脸懵逼。嘛……还是太年轻，要知道早在20年前，主教大人就在场边用垃圾话把张伯伦怼到冲过来跟他面对面、差点动手了。
另一个主教在场下的大嘴故事来自主教自述。某天，他去布朗老板办公室，恰好看到布朗面色苍白地握着电话听筒，主教接过来，发现里面是某些所谓“反歧视主义者”喋喋不休大肆质问布朗老板凯尔特人队为何裁掉了一个来试训的犹太球员，当然，主教突然爆发式地开了口：“我是红衣主教奥尔巴赫！听着，你们这帮希伯来人！妈的，老子就是个犹太人！那家伙是我裁的——他他妈的就不会打球！布朗是这地球上最好的人，结果你们打电话来这么骂他？我要知道你是谁，老子就冲过去把你打爆了！”
痛快淋漓。
顺带说一句，主教的战斗力可能不比他的口才差。在凯尔特人队50年代造访圣路易斯时，他为篮筐的高度不准确跟老鹰队老板科尔纳动过手，一拳打掉了人家两颗门牙。
A：African American
当然，如你所知，主教是犹太人，也常常把“I am a Jew”挂在嘴上对抗一切，但不管怎么说，他从不是个种族问题斗士，他只是个追求胜利不择手段的教练和经理而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光辉岁月（Remember the Titans）》里那支成为种族问题先驱者的中学球队教练的地位有些相似：那不是一种主动的选择，那只是他在追求胜利的道路上必须接受乃至必须全心全意去推崇的副产品而已。看对种族问题极度敏感到神经质的拉塞尔老师的回忆时，我会常常为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殊途同归感到惊讶，最后又不得不微笑以待。
在这一大前提下，我们来看主教在这一领域里伟大的“副产品”们。
——他选了联盟里第一位黑人选手查克-库珀（1950年）。
——他第一个派出了NBA史上全部由黑人组成的首发阵容（1963年）。（又想起《光辉岁月》了吗？）
——他任命了美国体育史上第一位黑人主教练比尔-拉塞尔（1966年）。
实际上，在看这段历史时，我不时要提醒自己五六十年前的美国和现在的是怎样的天差地别，提醒自己库珀被你凯选中要比罗莎-帕克斯的公交车让座事件还早五年，提醒自己在拉塞尔、KC琼斯、萨姆-琼斯、汤姆-桑德斯和威利-诺尔斯首次同时先发的六十年代隔离政策依旧在许多州普遍存在。这让布朗老板那句“我不在乎他是有条纹、有格子还是有斑点！我凯要选杜肯大学的查克-库珀！”显得如此情真意切——那也是主教和凯尔特人全队的态度。
——打出“凯尔特人”时我忽然意识到，上帝，那可是五十年代的新英格兰啊。
最后，两个进一步解释前提中的“副产品”的小细节。
第一个，关于1963年的那支全黑人先发阵容，实际上在此之前，所有NBA球队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队的黑人球员不能超过四名，这样就确保了场上至少总是有一位白人选手，所以凯尔特人队首先打破的壁垒其实是从旧金山勇士队买来了威利-诺尔斯，之后的上场什么的，不过水到渠成而已。
第二个，1966—67赛季主教决定从教练席上隐退时，他钦定的第一继任人选其实是弗兰克-拉姆塞老师——白人，而老师的拒绝理由是“我开的三家养老院都忙不过来了呢”；第二继任人鲍勃-库西老师——白人——的拒绝理由是“不……执教前队友太奇怪了”；第三继任人汤米-海因索恩——白人——的拒绝理由则是“不不不，我教不来拉塞尔脾气这么坏的家伙”。而主教大人只是在汤米的天才建议下才想到了让拉塞尔做球员兼教练的点子，所以他那句“主教选我不是因为我是黑人，而是因为我做得来”真是不能再正确。怎么说呢，我的感想是，你怎么能不爱这支大家都简单得如此率真，（除了拉塞尔本人之外）没人会把种族问题上升到政治正确的凯尔特人队？
C：Cigar, cards and calculation
（我也会押头韵了酷爱来表扬我！）
既然八卦细胞已经全开，就来继续八一些主教大人的场外轶事吧。
首先是雪茄，众所周知主教对它们的挚爱，胜利雪茄不仅已经和足球圈的弗格森时间一样成为标志，甚至他还为爱德华国王（King Edward）雪茄做过广告。不过有桩关于失败雪茄的八卦，大概流传远不如胜利雪茄那么广。
当时汤米-海因索恩正陷在离婚的麻烦里，某天更因此迟到了训练，赶路超速又被警察抓住开了罚单。汤米郁闷地摸出主教给他的一根雪茄来干脆先坐在路边痛快一下——然后雪茄炸了，主教故意在里面放了爆竹。
这事儿的后续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汤米开始锲而不舍地给主教敬烟，主教也总是锲而不舍地让汤米自己先抽（我有点难以想象那是什么样全民皆烟的球队氛围）。这场报复与反报复的斗争持续整整两年，最终，主教放松了警惕，在某天给全队训话时随手接过一根汤米敬上的雪茄——更衣室里终于响起了BANG的一声……
主教喜欢的另一样东西是打牌，更准确一点，他喜欢的那种扑克玩法叫Gin Rummy（金拉米），是四十年代美国风靡一时的打法，《老友记》里也有涉及，有点像简单版的麻将。大体规则是两人玩，每人发10张牌，牌面朝下。发剩下的牌作为底牌，两人轮流将10张牌一张一张翻过来，由对方选择要不要，都不要时可以抓底牌再打出一张牌，目的是做出至少3张的同花顺或同点牌组。他当主教练时打牌打遍全队，但没人是他的对手。用打得最多输得也最多的拉塞尔老师的话来说：“我们在比赛之后总是没完没了地一边打金拉米一边讨论比赛，我总是输。他打这个很可能比他当教练还出色。”而用主教自己的话来说，这不过就是体系和（制造）氛围而已，跟篮球并没有什么两样。
说到这个，忽然想起另一桩有关主教大人计算能力的轶事。
拉塞尔加入凯尔特人队的第一个赛季，主教会固定在第一节的最后两分钟换他下来，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和他分享对场上形势的分析与判断。一次，在某场比赛第一节还没打完的时候，主教身旁的新秀拉塞尔听到他嘟哝了一句：“该死，这场球我们要123-125输掉了！”结果？最终比分是122-125。别问我主教大人是怎么提前40分钟预测出来的，目睹了整个经过的拉塞尔老师给的解释是：奥尔巴赫=mc2。
H：Head coach
我没有怎么写主教的执教理念，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球盲。或者换个角度说，因为主教的执教并不像你想起德安东尼就是七秒进攻凤翼天翔或者菲尔-杰克逊就是三角进攻和心理疏导那么有标志性。主教的教练理念——或者更像是没有理念——是流动的，甘居下位善利万物而不争：你选来最好的球员，你就根据最好的球员去制定最适合他们的打法；或者更简单，你选来最好的球员，你的打法就自然而然摆在那里，你只需要做一点因势利导就会水到渠成，把他们安排在最合适的地方，需要的话，就发明诸如“角色球员”和“第六人”这样的概念。就像在ABA和NBA合并时一直强烈反对引进三分线的主教三年后选中伯德就立刻成了三分球的最积极支持者，就像本来是库西领导下花样进攻快打旋风的凯尔特人队在选中拉塞尔之后整个战术就转向防守为本。拉塞尔说过许多次：“如果我们队赢得总冠军，我就是伟大的球员。”主教也一样。如果球队赢得总冠军，他就是伟大的教练，与他用什么样的打法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比如，他只需要让库西、沙曼和海因索恩适当地为新秀拉塞尔让出球权——在那个简单的年代里，他们把“把球给拉塞尔”的战术叫6号战术，后来球员们充分利用拉塞尔的传球优势，在6号战术里加进了两人的剪刀形空切跑位，变化开始多起来。但按拉塞尔和沙曼老师所说，那支八连冠的凯尔特人队不过“只有六套主要战术而已”，就算有再多变化（何况并不多）也绝对没法和现在动辄几百页的战术套路比肩。所以从六套战术到跑位根本背不完是时代的进步吗？我不能回答自己。我知道的只是约翰-伍登、老K和波波维奇老师也并不以几百页的战术本闻名，或许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最后，死拖延症晚期的作者的致谢。
感谢@阿凡 老师对本文的帮助，虽然我还是要再次推荐《死线》和《五环之歌》给他……
感谢有你凯传奇球员的各种回忆和记者们的各种文章作为本文的一手资料。
最后，感谢主教大人在这个越来越结果导向的世界里制造出一个结果无比圆满情怀更超越圆满的王朝。能成为这样一支由他缔造的球队的球迷，是我的荣幸。
参考资料：
Red and Me, by Bill Russell and Alan Steinberg。
Dynasty: The Rise of the Boston Celtics, by Lew Freedman。
When the Game was ours, by Larry Bird, Earvin Magic Johnson and Jackie Macmullan。
The Book of Basketball: The NBA According to The Sports Guy, by Bill Simmons。
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及由此爬到的各种资料链接。
包括但不限于Michael D. McClellan、Bill Simmons、Steve Inskeep、Ken Shouler、Alexander Wolff、Brian Cronin等各位老师的有关文章。
阿诺德-雅各-“红衣主教”-奥尔巴赫（1917.9.20—2006.10.28），美国篮球教练，曾担任华盛顿国会队、三城黑鹰队和波士顿凯尔特人队主教练，从教练岗位上退下来后担任凯尔特人队总经理和球队主席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作为教练，奥尔巴赫共赢下了938场比赛（是他结束执教生涯时的联盟纪录），在10年间9次赢得NBA总冠军（只有菲尔-杰克逊作为教练获得的戒指总数比他多，杰克逊在20年间赢得了11次总冠军）。作为凯尔特人队总经理和球队主席，奥尔巴赫又赢得了7次总冠军，因而在29年间共计赢得了16枚总冠军戒指，这让他成为了北美职业体育史上最成功的人之一。
——以上，凯蜜无责任有感情翻译的主教维基百科第一段
抱歉，在百思不知如何为这篇关于主教的文字开头之后，我还是偷懒又不负责任地选择了最保险最免责的维基百科。它最保险当然是因为在职业体育这样成王败寇的领域里，冠军和荣誉永远是最能拿来打对手脸的东西；而最免责，怎么说呢，我总觉得对一个凯蜜来说，主教的意义远不止是你凯除去“我们也做到了”的No.17之外所有的戒指，不止是恐怖的拉塞尔王朝和黑白双雄的伯德时代，不止是先后改变联盟乃至整个篮球界观念的快打旋风和立足防守，也不止是永不会有拉拉队的舰队中心和想到凯尔特人就自带冷峻坚韧的清教徒风格的球队文化，而只用一段维基百科做简介恰好完美地规避了所有这些说得清说不清的情怀，其完美程度简直堪与主教大人的人格魅力比肩。
实际上，对我们这些其生也晚的晚辈来说，感受主教大人的魅力并不像感受有大量录像可寻的帮主或天天活生生地在你面前接受采访指挥比赛的史蒂文斯老师的魅力那么容易，我试着去在故纸堆和旧数据里找那些鲜活的叙述，把它们呈现在这里——那是我们都无缘耳闻目睹，却与今天的凯尔特人乃至整个联盟都息息相关的历史瞬间。
R：Russell
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必再渲染拉塞尔老师对凯尔特人队或联盟本身的意义，没有他就不会有13年11冠和八连冠这样空前绝后的壮举，人们也不知要再过几年才会看到盖帽、篮板和防守至上在篮球运动中的价值——但实际上，他的打法乍看上去和当时库西炫目的运球技巧和杂耍般的传球引领下快打旋风的凯尔特人风格并不搭调，说夸张一点，和当时从高中到联盟所有篮球队对中锋的理解都不那么搭调。而另一方面，主教在选中拉塞尔之前并没看过一场他的比赛，事实上，他第一次听说拉塞尔的名字都已经是1955年——选拉塞尔前一年的事了。母校乔治-华盛顿大学的老教练比尔-莱因哈特看过拉塞尔在俄克拉荷马城打表演赛，便给主教打了电话：“嗨，这是你想要的家伙，这孩子能帮你们拿到总冠军。”
仅此而已，莱茵哈特是个惜字如金的教练，而当时也没有什么球探系统或比赛录像给主教做参考。他记住了比尔-拉塞尔这个名字，知道次年拉塞尔又率领旧金山大学卫冕了NCAA冠军，也从看过拉塞尔比赛的前凯尔特人球员唐-巴克斯戴尔那里确认了“他是你需要的人”，便就此策动了不让手握一二号签的罗切斯特皇家队和圣路易斯老鹰队抢走拉塞尔的伟大计划。
——主教后来说，那时事情很简单，你用不着律师和经纪人就能完成任务。我信了。
主教对老鹰队用的策略平淡无奇，古往今来所有的球队经理都在用：他用球队中锋兼最佳射手麦考利加7号签去换对方手里的2号签，老鹰老板科尔纳十分甲方风范地狮子大开口要主教在交易里加入球队新秀克利福德-黑根，主教点头，成交。如果说这笔交易有什么特殊，大概是一点少有人提的人情味：麦考利是圣路易斯人，当时他患重病的儿子就住在圣路易斯，这笔交易会让他有更多时间陪在儿子身边。也正是这个理由说服了当时的凯尔特人队老板瓦尔特-布朗——一个充满同情心的人。
而布朗老板的戏还没完，接下来搞定皇家队，主教指定他出马，给皇家队老板莱斯-哈里森打个电话。
那个电话大致是这么说的——
“喂，莱斯啊，你知道我是Ice Capades的主席哈（美国著名的花样滑冰商演团体），我说，你们首轮签要是能不选拉塞尔，我就让他们去你们那儿演两个星期，日子随你挑，怎么样啊？”
——我要再说一遍我信主教说那个时代很简单的话。当时是休赛期，大半场馆都空着，能让风靡全国的Ice Capades去演两个星期就意味着空球馆能爆满两个星期，门票收入堪比一年球票——对吧，比11个戒指什么的，简直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至少莱斯-哈里森老师痛快地用首轮签选了西伊-格林而不是比尔-拉塞尔。感谢主教！
E：Executive
1965-66赛季开赛前，对，就是球队已经七连冠的那个赛季开始前，不满50岁的主教大人宣布这将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季，当然，和科比的最后一季到哪哪是表演赛迥乎不同的是，主教的宣言是挑战和炫耀式的：“这是你们击败我的最后机会了。”然后在总决赛第一场输给再老不过的老对手湖人之后，他宣布自己的继任者将是球队现役中锋拉塞尔。10天过后，球队在七场大战里击败湖人，用八连冠将主教送上了再完美不过的神坛——他成了球队总经理兼主席。
坦白说主教的总经理之路比主教练履历要略逊一筹，固然也有无数精彩的选秀和签约——乔乔-怀特、戴夫-考恩斯、保罗-威斯特法尔、保罗-西拉斯、查理-斯考特等等，也在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继续四夺总冠军，继续维持着联盟最顶级的竞争力，但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随着NBA与ABA的合并，联盟进一步市场化和复杂化，主教“一切都很简单”的世界似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他能继续选择让熟悉的孩子们——海因索恩、桑德斯、考恩斯带领球队，能坚持把拉拉队挡在花园之外，但在西拉斯和威斯特法尔提出加薪要求时，他不得不把他们交易离队，因为“他们想要的薪水比球队最好的球员（考恩斯）还多，这是不允许的”。许多年后，主教说，当时考恩斯曾向他请求让西拉斯留下来，但规矩就是规矩。他承认，放走西拉斯是个错误，但他后悔么？我想答案该是不。
他后悔的事，这辈子大概也只有一次，很快，很确定。
那是1978年的休赛期，凯尔特人队刚刚在哈弗里切克退役后的两年间打出了崩盘式的表现，更重要的是，在老板布朗1964年过世后的14年间，球队走马灯式地换了10次老板，新老板约翰-布朗更是根本没问主教的意见就用三个首轮签去换麦克阿杜。这踩到了主教的底线，他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要去纽约见尼克斯老板索尼-韦尔柏林，在后者已然预备好的大合同上签字成为尼克斯队主席了。万幸的是，出租车司机是个忠实凯蜜，在去机场的一路上，他重复着全波士顿人民已经重复了几个星期的“我们都知道约翰-布朗是个傻逼，但是主教请你留下来，我们爱你，我们把你当亲人”的咏叹调。到车子驶出卡拉罕隧道时，主教终于意识到：这一去便不能回头了，而他必须留下来，必须对韦尔柏林说不。“他确实烦死我了，不过是好的方式。”他后来这么评价那位拯救了全波士顿的出租车司机。
顺便说一句，卡拉罕隧道出口距离波士顿洛根将军国际机场不到3公里，开车用时3分钟——这是主教距离成为尼克斯队主席的时间。
D：Drafts and trades
留下来的主教依然是主教。新闻发布会上，他再度点起标志性的胜利雪茄，深吸一口，用教父般的语气开口：“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们要签下拉里-伯德，然后再拿冠军。”
他随后选中了时年在印第安纳州立大学读大三的伯德，耐心地等了他一整年。用西蒙斯老师的话说，“那一年跑去特雷霍特看NCAA比赛的波士顿人比去花园球馆的都多”。然后他为这位新秀开出了史上最高的新秀工资——也是凯尔特人全队最高的工资。他又变回了那个极其愉快地接受了拉塞尔10万零1美元薪水要求的主教大人：那是他认定的球队基石，他不会再犯在西拉斯身上犯过的错误。薪资规定，球队平衡什么的，随它去吧。
而更值得凯蜜津津乐道的应该是1980年上演的主教版“世纪神偷”——它被誉为球队史上最好的交易，没有之一。实际上，在伯德加盟之后，凯尔特人以他和阿奇巴尔德、麦克斯维尔、亨德森等人作为核心阵容，一个赛季的胜场数（61场）就达到之前两赛季的总和（这也是联盟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大的常规赛胜场数跃升），并打进了东部决赛。而另一方面，之前差点让主教去了纽约的麦克阿杜仅代表球队打了20场比赛就被交易到了活塞，换来了防守专家卡尔和活塞的首轮选秀权（实际来自子弹队）——结果到赛季结束时，活塞烂得马尾穿豆腐，凯尔特人队莫名其妙地成了一支打进东部决赛、手握最大希望之星拉里-伯德以及当年状元签的球队！我爱那个规则奇怪的时代！
——然后主教做了什么？
——他把状元签交易了。真的。
我不知道主教是怎么做到的，但结果是他说服了勇士队用状元签加凯尔特人自己的13号签换勇士队的3号签加全明星中锋罗伯特-帕里什。勇士后来用状元签安选了乔-卡罗尔，13号签选了里基-布朗。而主教用3号签选了麦克海尔——突然之间，凯尔特人队的名单上有了伯德、麦克海尔、帕里什、阿奇巴尔德四个未来名人堂成员，有了史上最华丽的前场。主教又先后给这支球队添上了比尔-费奇和凯尔特人传奇K. C. 琼斯做教练。新一个辉煌时代的舞台已经搭好，你们去吧。
实际上，如果不是——我完全不想说到这件事——1986年拜厄斯的悲剧，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又一个拉塞尔式的统治时代呢？
主教说，拜厄斯在选秀前通过了三支不同球队的体检，他不是个瘾君子，所以他才会死——他不知道该怎么用那东西。我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疲惫的样子，跟说“我们要选拉里-伯德”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像个老人。凯尔特人队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有下一个冠军了，这件我们多年以后才知道的事，他当时一定就已经知道了。
A：Auerbach awards
联盟现在有两个奖项是用主教大人的名字命名的，一个是凯尔特人队在主教生前公布的“红衣主教奥尔巴赫奖”，每年常规赛结束时颁发一次，用于奖励该年度最能诠释凯尔特人精神的球员，而另一个是联盟的最佳教练奖（从1967年主教从教练岗位退休开始），和总决赛MVP奖杯叫作“比尔-拉塞尔”奖（以及总冠军奖杯曾叫做沃尔特-布朗奖）一样，一个人定义一种存在，我想不出比这更高的认可了。
PP是唯一一个曾经由主教亲手颁奖的凯尔特人队奥尔巴赫奖得主，但那时身为队长的他还看不到球队有任何能让主教重新感到骄傲的希望，或者不如说对自己会不会成为交易筹码的担忧还更多一点。即便在半年后主教过世时，面对球迷，他说出来的也只是：“能认识主教对我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荣誉了，在继续前进的道路上，我们会继续珍视他的遗产。”软绵绵的，像球队那些心气比战绩还差的日子，不是么？
我更喜欢的是No.17之后那段话。
“那些传奇们，哈弗里切克们，比尔-拉塞尔们，库西们，他们用那些总冠军旗帜开创了直到今天的这一切。他们除了总冠军的旗帜之外不悬挂任何其他荣誉，而现在我是其中一部分了。所有那些谈论着比尔、约翰还有库西的日子之后，我终于感到我们走出了那片阴影，创造了我们自己的功绩。现在我们可以在他们面前挺直身躯，平视他们，跟他们说，‘嘿，我们也做到了。’”
即便是杜撰，也是非常凯尔特人的杜撰，主教会喜欢这样的后辈的。
而这个奖项对主教自己的意义是什么呢？他并不非得需要用有型的东西反映他对球队的影响，但以固定的形式确立这是他的球队对暮年的主教无疑该是种安慰。他真的在乎这个俱乐部如何对待他。比如对皮蒂诺在1997年抢走球队主席职位一事，主教一直非常、非常、非常介怀。
“这真的让我很生气，”他如是说，“这伤害了我的感情，我与球队风雨与共了这么多年，结果在经历过一切之后，他们就这么对我！”
“主教，你根本不需要这个头衔，可以体体面面地退休了，你又不是缺钱或者怎样，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虚职呢？”弟子劝他。
“你不懂，只要我是凯尔特人队主席，人们就会给我回电话。”
这是2000年，主教83岁，而他认真地说，这个职位对他很重要，这是他的骄傲和忠诚所在，就像永不磨灭的勋章。“这是我挣来的。”他这么说。实际上，这是他50年凯尔特人生涯留给他唯一的伤害，我很希望奥尔巴赫奖多少给了他一点补偿，我们在乎，真的，非常在乎你。
U：University
那么，我们就再回到过去，回到主教还不是主教的日子里。
那时他还是布鲁克林区的一个犹太小孩，父亲是俄罗斯移民，13岁才到美国来，娶了他母亲后两人开间洗衣店。小阿诺德常常在洗衣店里帮忙熨衣服，当然，也打篮球，打完篮球回来再熨衣服。高中时代，他开始靠快攻、智慧和街球风格的打法在布鲁克林当地比赛里脱颖而出。实际上，在阿诺德活跃于篮球界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布鲁克林的旧ABL联盟里有几支球队堪称当时全世界最出色的职业球队，但它们都没能扛过三十年代的大萧条。高中毕业那年，已经因一头红发和脾气暴躁得名“Red”的阿诺德-奥尔巴赫入选了布鲁克林第二阵容，这也是他篮球生涯得到的最高荣誉，不仅现在依然写在他老人家的所有简历上，也是他一生里不断对麾下的名人堂弟子们吹嘘的话题，往往是这么开口的：“你知道吗，在我打球的三十年代，布鲁克林一个区的球员就比印第安纳整个州还要多——”
当然，吹嘘终究不能当奖学金用。1935年，Red高中毕业，向当时的篮球名校哥伦比亚大学申请篮球奖学金遭拒，而另一所本地篮球名校纽约大学没有他想学的体育专业。布鲁克林本地球星奈德-霍尔曼帮他申请纽约市立学院也同样没能录取——坦白说，主教大人读书时的成绩也没比他后来执教的全明星们好到哪里去，纽约市立学院直言不讳地表示：抱歉，你的绩点太低了。
阿诺德最后去了赛斯-洛短期大学（Seth Low Junior College），这是美国二战前后颇为流行的一种两年制大学，赛斯-洛则是哥大为了分流犹太移民和意大利裔学生专门在布鲁克林市中心开的一所社区大学。而即便他后来成了万人敬仰的主教，当时的大学同学里也还有一位知名度远超过他的存在——艾萨克-阿西莫夫，是的，就是“基地系列”和“机器人系列”的那个阿西莫夫。赛斯-洛短期大学在1936年便关闭了，阿西莫夫转去曼哈顿岛上的哥大本部读完化学本科，二战后又回来读完了化学博士。而阿诺德被乔治-华盛顿大学的比尔-莱因哈特教练看中，给了他梦寐以求的篮球奖学金，这个布鲁克林的小个子便去了华盛顿，踏上了成为主教的道路，并从此定居在那里，再没有搬过家。
顺便说一句，阿诺德还在华盛顿大学里遇到了他未来的太太多萝西，两人1941年结婚后，携手风雨59年，直到2000年多萝西过世方休。
E：Education
翻看凯尔特人历年教练名单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主教之后有缘执教你凯的14位主教练里（包括此前此后都从未当过主帅的过渡教练卡罗尔），同时也是球队名宿的竟达到7人之多——拉塞尔、海因索恩、桑德斯、考恩斯、K. C. 琼斯、克里斯-福特和卡尔，其中拉塞尔、海因索恩、K. C. 琼斯各自率队拿到了两次总冠军。此外，沙曼老师1972年率湖人夺得了队史第一次总冠军，而出身凯尔特人的最佳第六人唐-尼尔森老师更是以创新的篮球理念跻身NBA十佳教练之列。谁说只有足球界有拉玛西亚师范学院呢，主教麾下的名宿们分明就是篮球界的拉玛西亚，无论荣誉或理念，都不逊色于克圣手下那支巴塞罗那。
但有趣的是，他们说主教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怎么执教，甚至没有固定的理论。他有的东西更像是以身作则的理念，比如始终全力帮助每个球员，不是为球员个人或主教本人，而是为了叫凯尔特人的那个整体；比如没有个人能凌驾于整体之上，就像张伯伦、韦斯特和埃尔金-贝勒从不是他梦想中的球员；比如为每个球员在体系中找到合适的位置，“你不必改变你的打法来适合我，我们选你是因为我们认为你有能力在这里打球，体系里有你一席之地，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一起来找到那合适的一席之地”；比如要用不同的方式单独地、平等而尊重地与不同的球员进行交流，对库西可以是“我不在乎你球是怎么传的，你做得到的话把球从你屁股里穿过去都行，只要有人能接着就行！”，对拉塞尔就得是讲道理的“你觉得我们怎么才能更好地发挥萨姆的战术作用？”，而对海因索恩就得时不时地大喊大叫一气才能激发斗志，而对受限于身体条件位置变得尴尬的拉姆塞则是革命性地打破主力—替补壁垒，创造出第六人的新位置。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或许这才是主教成为一所教练培训学校的真正原因：和知识技能一样，球场上的技战术也是不断发展的，不变的东西反而是人。
哦，还有让他做出所有这一切的核心理念。对主教和他的弟子们来说，“对球队有建设性”意味着赢球，没有比赢球更重要的事，这一理念无疑贯穿主教的一生。
R：Recollection of his last days
我想引用拉塞尔老师回忆他和主教的最后一次交谈和最后一次会面的情景，两段极其简短的交流，但在某种意义上，或许这才最好地反映了他们——那些真正的凯尔特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在他过世前几个星期，他照例用古怪的嗓子粗声大气地接了电话：‘啥事！’
‘主教？’
‘谁啊？’声音还是很古怪。
‘威廉-F-拉塞尔。’
‘嗨，拉斯！你好吗？’
‘挺好，问题是，你好吗？’
‘嗨，你知道，我们得过一天说一天的。我没见好，不过别操这份心啦，我没事。’他不希望任何人为他担心——总是这样。他的生活态度依旧和我的一模一样：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任何人同情。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木有。要是有啥事要你帮忙的，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吧，回见。’”
年近八旬的拉塞尔老师在这段回忆后这样写道：尽管我们都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我对此并不遗憾。对我们两个来说，去理解别人总是要比去被理解重要得多。而这也是我们的友谊——所有能持续下去的友谊——的基础。
这两位终生挚友的最后一次会面就发生在这通电话前不久——2006年10月中旬，拉塞尔在东部之行中顺路造访了健康状况日趋恶化的主教在华盛顿的家，“他的管家给我们开了门，主教出来了，我们拥抱，他慢悠悠地把我们领进了他的小屋”。他们随意谈谈过去和现在，说起拉塞尔的新婚，说到“你当年在我太太面前可是装成了个乖孩子”，还有拉塞尔对驾驶的迷恋和主教再不能开的那辆车牌号是“CELTICS”的敞篷车，和所有七八十岁的老友谈话一样话题广泛而浮光掠影。然后是篮球，89岁的主教大人有记录的最后一段篮球箴言是这么说的：
“耶稣基督啊，现在这帮该死的球员们。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批评那些教练，他们叫个暂停都搞得跟犯罪现场一样，一大堆助教互相之间说啊说的，最后五六秒钟才去跟球员说。你五秒钟时间能告诉一个球员什么？你见过比这还蠢的事吗？你不需要这些该死的助教。现在你光教这些助教了，根本就没有在教球员！”
——嘿，你有想起当年对手和裁判被主教之怒支配的恐惧吗？
在这场会面的最后，拉塞尔夫妇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主教喊出了声：“等一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艰难地拄着拐杖挪到他们面前：“听着，拉斯。有件事很重要，你老了以后，别摔跤。因为这就表示你要开始完蛋啦。记住：别摔跤。”
说这句话时，说话人89岁，听话人73岁，几个月前，89岁的老人刚刚摔了一跤，再也没有复原，半个月后，他因心脏病与世长辞。
——而我愿意把“别摔跤”和“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放在一起，当做主教面对朋友和篮球——场外和场内——也就是整个世界的态度。
B：Big mouth
你看，就算快活到了90岁，主教说起篮球依旧从不会留情面。退一万步说，是他选了“张伯伦拿10万我就要拿10万零一块”的拉塞尔和“你们是来争第二名的吗”的伯德来当球队基石的！口才不合怎么行！
当然，在这一条上，主教也和执教一样领先整个联盟，在有幸目睹过他的执教的观众记忆里，主教永远在场边挥手，跺脚，扯头发，大喊大叫，讲垃圾话，用尽各种方式抗议裁判，布置战术，给对手施压。他至今保持着NBA教练中被驱逐出场和罚款次数最多的记录——据老巴里回忆，甚至在1967年的旧金山全明星赛中，担任东部明星队主教练的奥尔巴赫老师依旧被空前绝后地罚出了场，在这个越来越商业化和温良的联盟里，这一纪录怕是无人可及也不敢及的了。
年纪从来不是主教发脾气的障碍。比如1983年，早已从执教岗位退下来快20年的主教现场看了球队和76人队的季前赛，当时伯德因为与对方球员拉瓦罗尼发生争执斗殴双双被罚下场。而看台上的主教就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冲进了场地，跟裁判一通理论后，66岁、身高1米75的主教面对面站到了28岁、身高2米08的摩西-马龙面前，又是一通大喊大叫。马龙和裁判两脸懵逼。嘛……还是太年轻，要知道早在20年前，主教大人就在场边用垃圾话把张伯伦怼到冲过来跟他面对面、差点动手了。
另一个主教在场下的大嘴故事来自主教自述。某天，他去布朗老板办公室，恰好看到布朗面色苍白地握着电话听筒，主教接过来，发现里面是某些所谓“反歧视主义者”喋喋不休大肆质问布朗老板凯尔特人队为何裁掉了一个来试训的犹太球员，当然，主教突然爆发式地开了口：“我是红衣主教奥尔巴赫！听着，你们这帮希伯来人！妈的，老子就是个犹太人！那家伙是我裁的——他他妈的就不会打球！布朗是这地球上最好的人，结果你们打电话来这么骂他？我要知道你是谁，老子就冲过去把你打爆了！”
痛快淋漓。
顺带说一句，主教的战斗力可能不比他的口才差。在凯尔特人队50年代造访圣路易斯时，他为篮筐的高度不准确跟老鹰队老板科尔纳动过手，一拳打掉了人家两颗门牙。
A：African American
当然，如你所知，主教是犹太人，也常常把“I am a Jew”挂在嘴上对抗一切，但不管怎么说，他从不是个种族问题斗士，他只是个追求胜利不择手段的教练和经理而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光辉岁月（Remember the Titans）》里那支成为种族问题先驱者的中学球队教练的地位有些相似：那不是一种主动的选择，那只是他在追求胜利的道路上必须接受乃至必须全心全意去推崇的副产品而已。看对种族问题极度敏感到神经质的拉塞尔老师的回忆时，我会常常为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殊途同归感到惊讶，最后又不得不微笑以待。
在这一大前提下，我们来看主教在这一领域里伟大的“副产品”们。
——他选了联盟里第一位黑人选手查克-库珀（1950年）。
——他第一个派出了NBA史上全部由黑人组成的首发阵容（1963年）。（又想起《光辉岁月》了吗？）
——他任命了美国体育史上第一位黑人主教练比尔-拉塞尔（1966年）。
实际上，在看这段历史时，我不时要提醒自己五六十年前的美国和现在的是怎样的天差地别，提醒自己库珀被你凯选中要比罗莎-帕克斯的公交车让座事件还早五年，提醒自己在拉塞尔、KC琼斯、萨姆-琼斯、汤姆-桑德斯和威利-诺尔斯首次同时先发的六十年代隔离政策依旧在许多州普遍存在。这让布朗老板那句“我不在乎他是有条纹、有格子还是有斑点！我凯要选杜肯大学的查克-库珀！”显得如此情真意切——那也是主教和凯尔特人全队的态度。
——打出“凯尔特人”时我忽然意识到，上帝，那可是五十年代的新英格兰啊。
最后，两个进一步解释前提中的“副产品”的小细节。
第一个，关于1963年的那支全黑人先发阵容，实际上在此之前，所有NBA球队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队的黑人球员不能超过四名，这样就确保了场上至少总是有一位白人选手，所以凯尔特人队首先打破的壁垒其实是从旧金山勇士队买来了威利-诺尔斯，之后的上场什么的，不过水到渠成而已。
第二个，1966—67赛季主教决定从教练席上隐退时，他钦定的第一继任人选其实是弗兰克-拉姆塞老师——白人，而老师的拒绝理由是“我开的三家养老院都忙不过来了呢”；第二继任人鲍勃-库西老师——白人——的拒绝理由是“不……执教前队友太奇怪了”；第三继任人汤米-海因索恩——白人——的拒绝理由则是“不不不，我教不来拉塞尔脾气这么坏的家伙”。而主教大人只是在汤米的天才建议下才想到了让拉塞尔做球员兼教练的点子，所以他那句“主教选我不是因为我是黑人，而是因为我做得来”真是不能再正确。怎么说呢，我的感想是，你怎么能不爱这支大家都简单得如此率真，（除了拉塞尔本人之外）没人会把种族问题上升到政治正确的凯尔特人队？
C：Cigar, cards and calculation
（我也会押头韵了酷爱来表扬我！）
既然八卦细胞已经全开，就来继续八一些主教大人的场外轶事吧。
首先是雪茄，众所周知主教对它们的挚爱，胜利雪茄不仅已经和足球圈的弗格森时间一样成为标志，甚至他还为爱德华国王（King Edward）雪茄做过广告。不过有桩关于失败雪茄的八卦，大概流传远不如胜利雪茄那么广。
当时汤米-海因索恩正陷在离婚的麻烦里，某天更因此迟到了训练，赶路超速又被警察抓住开了罚单。汤米郁闷地摸出主教给他的一根雪茄来干脆先坐在路边痛快一下——然后雪茄炸了，主教故意在里面放了爆竹。
这事儿的后续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汤米开始锲而不舍地给主教敬烟，主教也总是锲而不舍地让汤米自己先抽（我有点难以想象那是什么样全民皆烟的球队氛围）。这场报复与反报复的斗争持续整整两年，最终，主教放松了警惕，在某天给全队训话时随手接过一根汤米敬上的雪茄——更衣室里终于响起了BANG的一声……
主教喜欢的另一样东西是打牌，更准确一点，他喜欢的那种扑克玩法叫Gin Rummy（金拉米），是四十年代美国风靡一时的打法，《老友记》里也有涉及，有点像简单版的麻将。大体规则是两人玩，每人发10张牌，牌面朝下。发剩下的牌作为底牌，两人轮流将10张牌一张一张翻过来，由对方选择要不要，都不要时可以抓底牌再打出一张牌，目的是做出至少3张的同花顺或同点牌组。他当主教练时打牌打遍全队，但没人是他的对手。用打得最多输得也最多的拉塞尔老师的话来说：“我们在比赛之后总是没完没了地一边打金拉米一边讨论比赛，我总是输。他打这个很可能比他当教练还出色。”而用主教自己的话来说，这不过就是体系和（制造）氛围而已，跟篮球并没有什么两样。
说到这个，忽然想起另一桩有关主教大人计算能力的轶事。
拉塞尔加入凯尔特人队的第一个赛季，主教会固定在第一节的最后两分钟换他下来，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和他分享对场上形势的分析与判断。一次，在某场比赛第一节还没打完的时候，主教身旁的新秀拉塞尔听到他嘟哝了一句：“该死，这场球我们要123-125输掉了！”结果？最终比分是122-125。别问我主教大人是怎么提前40分钟预测出来的，目睹了整个经过的拉塞尔老师给的解释是：奥尔巴赫=mc2。
H：Head coach
我没有怎么写主教的执教理念，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球盲。或者换个角度说，因为主教的执教并不像你想起德安东尼就是七秒进攻凤翼天翔或者菲尔-杰克逊就是三角进攻和心理疏导那么有标志性。主教的教练理念——或者更像是没有理念——是流动的，甘居下位善利万物而不争：你选来最好的球员，你就根据最好的球员去制定最适合他们的打法；或者更简单，你选来最好的球员，你的打法就自然而然摆在那里，你只需要做一点因势利导就会水到渠成，把他们安排在最合适的地方，需要的话，就发明诸如“角色球员”和“第六人”这样的概念。就像在ABA和NBA合并时一直强烈反对引进三分线的主教三年后选中伯德就立刻成了三分球的最积极支持者，就像本来是库西领导下花样进攻快打旋风的凯尔特人队在选中拉塞尔之后整个战术就转向防守为本。拉塞尔说过许多次：“如果我们队赢得总冠军，我就是伟大的球员。”主教也一样。如果球队赢得总冠军，他就是伟大的教练，与他用什么样的打法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比如，他只需要让库西、沙曼和海因索恩适当地为新秀拉塞尔让出球权——在那个简单的年代里，他们把“把球给拉塞尔”的战术叫6号战术，后来球员们充分利用拉塞尔的传球优势，在6号战术里加进了两人的剪刀形空切跑位，变化开始多起来。但按拉塞尔和沙曼老师所说，那支八连冠的凯尔特人队不过“只有六套主要战术而已”，就算有再多变化（何况并不多）也绝对没法和现在动辄几百页的战术套路比肩。所以从六套战术到跑位根本背不完是时代的进步吗？我不能回答自己。我知道的只是约翰-伍登、老K和波波维奇老师也并不以几百页的战术本闻名，或许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最后，死拖延症晚期的作者的致谢。
感谢@阿凡 老师对本文的帮助，虽然我还是要再次推荐《死线》和《五环之歌》给他……
感谢有你凯传奇球员的各种回忆和记者们的各种文章作为本文的一手资料。
最后，感谢主教大人在这个越来越结果导向的世界里制造出一个结果无比圆满情怀更超越圆满的王朝。能成为这样一支由他缔造的球队的球迷，是我的荣幸。
参考资料：
Red and Me, by Bill Russell and Alan Steinberg。
Dynasty: The Rise of the Boston Celtics, by Lew Freedman。
When the Game was ours, by Larry Bird, Earvin Magic Johnson and Jackie Macmullan。
The Book of Basketball: The NBA According to The Sports Guy, by Bill Simmons。
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及由此爬到的各种资料链接。
包括但不限于Michael D. McClellan、Bill Simmons、Steve Inskeep、Ken Shouler、Alexander Wolff、Brian Cronin等各位老师的有关文章。
RED AUERBACH，或主教的11个瞬间
阿诺德-雅各-“红衣主教”-奥尔巴赫（1917.9.20—2006.10.28），美国篮球教练，曾担任华盛顿国会队、三城黑鹰队和波士顿凯尔特人队主教练，从教练岗位上退下来后担任凯尔特人队总经理和球队主席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作为教练，奥尔巴赫共赢下了938场比赛（是他结束执教生涯时的联盟纪录），在10年间9次赢得NBA总冠军（只有菲尔-杰克逊作为教练获得的戒指总数比他多，杰克逊在20年间赢得了11次总冠军）。作为凯尔特人队总经理和球队主席，奥尔巴赫又赢得了7次总冠军，因而在29年间共计赢得了16枚总冠军戒指，这让他成为了北美职业体育史上最成功的人之一。
——以上，凯蜜无责任有感情翻译的主教维基百科第一段
抱歉，在百思不知如何为这篇关于主教的文字开头之后，我还是偷懒又不负责任地选择了最保险最免责的维基百科。它最保险当然是因为在职业体育这样成王败寇的领域里，冠军和荣誉永远是最能拿来打对手脸的东西；而最免责，怎么说呢，我总觉得对一个凯蜜来说，主教的意义远不止是你凯除去“我们也做到了”的No.17之外所有的戒指，不止是恐怖的拉塞尔王朝和黑白双雄的伯德时代，不止是先后改变联盟乃至整个篮球界观念的快打旋风和立足防守，也不止是永不会有拉拉队的舰队中心和想到凯尔特人就自带冷峻坚韧的清教徒风格的球队文化，而只用一段维基百科做简介恰好完美地规避了所有这些说得清说不清的情怀，其完美程度简直堪与主教大人的人格魅力比肩。
实际上，对我们这些其生也晚的晚辈来说，感受主教大人的魅力并不像感受有大量录像可寻的帮主或天天活生生地在你面前接受采访指挥比赛的史蒂文斯老师的魅力那么容易，我试着去在故纸堆和旧数据里找那些鲜活的叙述，把它们呈现在这里——那是我们都无缘耳闻目睹，却与今天的凯尔特人乃至整个联盟都息息相关的历史瞬间。
R：Russell
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必再渲染拉塞尔老师对凯尔特人队或联盟本身的意义，没有他就不会有13年11冠和八连冠这样空前绝后的壮举，人们也不知要再过几年才会看到盖帽、篮板和防守至上在篮球运动中的价值——但实际上，他的打法乍看上去和当时库西炫目的运球技巧和杂耍般的传球引领下快打旋风的凯尔特人风格并不搭调，说夸张一点，和当时从高中到联盟所有篮球队对中锋的理解都不那么搭调。而另一方面，主教在选中拉塞尔之前并没看过一场他的比赛，事实上，他第一次听说拉塞尔的名字都已经是1955年——选拉塞尔前一年的事了。母校乔治-华盛顿大学的老教练比尔-莱因哈特看过拉塞尔在俄克拉荷马城打表演赛，便给主教打了电话：“嗨，这是你想要的家伙，这孩子能帮你们拿到总冠军。”
仅此而已，莱茵哈特是个惜字如金的教练，而当时也没有什么球探系统或比赛录像给主教做参考。他记住了比尔-拉塞尔这个名字，知道次年拉塞尔又率领旧金山大学卫冕了NCAA冠军，也从看过拉塞尔比赛的前凯尔特人球员唐-巴克斯戴尔那里确认了“他是你需要的人”，便就此策动了不让手握一二号签的罗切斯特皇家队和圣路易斯老鹰队抢走拉塞尔的伟大计划。
——主教后来说，那时事情很简单，你用不着律师和经纪人就能完成任务。我信了。
主教对老鹰队用的策略平淡无奇，古往今来所有的球队经理都在用：他用球队中锋兼最佳射手麦考利加7号签去换对方手里的2号签，老鹰老板科尔纳十分甲方风范地狮子大开口要主教在交易里加入球队新秀克利福德-黑根，主教点头，成交。如果说这笔交易有什么特殊，大概是一点少有人提的人情味：麦考利是圣路易斯人，当时他患重病的儿子就住在圣路易斯，这笔交易会让他有更多时间陪在儿子身边。也正是这个理由说服了当时的凯尔特人队老板瓦尔特-布朗——一个充满同情心的人。
而布朗老板的戏还没完，接下来搞定皇家队，主教指定他出马，给皇家队老板莱斯-哈里森打个电话。
那个电话大致是这么说的——
“喂，莱斯啊，你知道我是Ice Capades的主席哈（美国著名的花样滑冰商演团体），我说，你们首轮签要是能不选拉塞尔，我就让他们去你们那儿演两个星期，日子随你挑，怎么样啊？”
——我要再说一遍我信主教说那个时代很简单的话。当时是休赛期，大半场馆都空着，能让风靡全国的Ice Capades去演两个星期就意味着空球馆能爆满两个星期，门票收入堪比一年球票——对吧，比11个戒指什么的，简直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至少莱斯-哈里森老师痛快地用首轮签选了西伊-格林而不是比尔-拉塞尔。感谢主教！
E：Executive
1965-66赛季开赛前，对，就是球队已经七连冠的那个赛季开始前，不满50岁的主教大人宣布这将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季，当然，和科比的最后一季到哪哪是表演赛迥乎不同的是，主教的宣言是挑战和炫耀式的：“这是你们击败我的最后机会了。”然后在总决赛第一场输给再老不过的老对手湖人之后，他宣布自己的继任者将是球队现役中锋拉塞尔。10天过后，球队在七场大战里击败湖人，用八连冠将主教送上了再完美不过的神坛——他成了球队总经理兼主席。
坦白说主教的总经理之路比主教练履历要略逊一筹，固然也有无数精彩的选秀和签约——乔乔-怀特、戴夫-考恩斯、保罗-威斯特法尔、保罗-西拉斯、查理-斯考特等等，也在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继续四夺总冠军，继续维持着联盟最顶级的竞争力，但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随着NBA与ABA的合并，联盟进一步市场化和复杂化，主教“一切都很简单”的世界似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他能继续选择让熟悉的孩子们——海因索恩、桑德斯、考恩斯带领球队，能坚持把拉拉队挡在花园之外，但在西拉斯和威斯特法尔提出加薪要求时，他不得不把他们交易离队，因为“他们想要的薪水比球队最好的球员（考恩斯）还多，这是不允许的”。许多年后，主教说，当时考恩斯曾向他请求让西拉斯留下来，但规矩就是规矩。他承认，放走西拉斯是个错误，但他后悔么？我想答案该是不。
他后悔的事，这辈子大概也只有一次，很快，很确定。
那是1978年的休赛期，凯尔特人队刚刚在哈弗里切克退役后的两年间打出了崩盘式的表现，更重要的是，在老板布朗1964年过世后的14年间，球队走马灯式地换了10次老板，新老板约翰-布朗更是根本没问主教的意见就用三个首轮签去换麦克阿杜。这踩到了主教的底线，他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要去纽约见尼克斯老板索尼-韦尔柏林，在后者已然预备好的大合同上签字成为尼克斯队主席了。万幸的是，出租车司机是个忠实凯蜜，在去机场的一路上，他重复着全波士顿人民已经重复了几个星期的“我们都知道约翰-布朗是个傻逼，但是主教请你留下来，我们爱你，我们把你当亲人”的咏叹调。到车子驶出卡拉罕隧道时，主教终于意识到：这一去便不能回头了，而他必须留下来，必须对韦尔柏林说不。“他确实烦死我了，不过是好的方式。”他后来这么评价那位拯救了全波士顿的出租车司机。
顺便说一句，卡拉罕隧道出口距离波士顿洛根将军国际机场不到3公里，开车用时3分钟——这是主教距离成为尼克斯队主席的时间。
D：Drafts and trades
留下来的主教依然是主教。新闻发布会上，他再度点起标志性的胜利雪茄，深吸一口，用教父般的语气开口：“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们要签下拉里-伯德，然后再拿冠军。”
他随后选中了时年在印第安纳州立大学读大三的伯德，耐心地等了他一整年。用西蒙斯老师的话说，“那一年跑去特雷霍特看NCAA比赛的波士顿人比去花园球馆的都多”。然后他为这位新秀开出了史上最高的新秀工资——也是凯尔特人全队最高的工资。他又变回了那个极其愉快地接受了拉塞尔10万零1美元薪水要求的主教大人：那是他认定的球队基石，他不会再犯在西拉斯身上犯过的错误。薪资规定，球队平衡什么的，随它去吧。
而更值得凯蜜津津乐道的应该是1980年上演的主教版“世纪神偷”——它被誉为球队史上最好的交易，没有之一。实际上，在伯德加盟之后，凯尔特人以他和阿奇巴尔德、麦克斯维尔、亨德森等人作为核心阵容，一个赛季的胜场数（61场）就达到之前两赛季的总和（这也是联盟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大的常规赛胜场数跃升），并打进了东部决赛。而另一方面，之前差点让主教去了纽约的麦克阿杜仅代表球队打了20场比赛就被交易到了活塞，换来了防守专家卡尔和活塞的首轮选秀权（实际来自子弹队）——结果到赛季结束时，活塞烂得马尾穿豆腐，凯尔特人队莫名其妙地成了一支打进东部决赛、手握最大希望之星拉里-伯德以及当年状元签的球队！我爱那个规则奇怪的时代！
——然后主教做了什么？
——他把状元签交易了。真的。
我不知道主教是怎么做到的，但结果是他说服了勇士队用状元签加凯尔特人自己的13号签换勇士队的3号签加全明星中锋罗伯特-帕里什。勇士后来用状元签安选了乔-卡罗尔，13号签选了里基-布朗。而主教用3号签选了麦克海尔——突然之间，凯尔特人队的名单上有了伯德、麦克海尔、帕里什、阿奇巴尔德四个未来名人堂成员，有了史上最华丽的前场。主教又先后给这支球队添上了比尔-费奇和凯尔特人传奇K. C. 琼斯做教练。新一个辉煌时代的舞台已经搭好，你们去吧。
实际上，如果不是——我完全不想说到这件事——1986年拜厄斯的悲剧，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又一个拉塞尔式的统治时代呢？
主教说，拜厄斯在选秀前通过了三支不同球队的体检，他不是个瘾君子，所以他才会死——他不知道该怎么用那东西。我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疲惫的样子，跟说“我们要选拉里-伯德”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像个老人。凯尔特人队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有下一个冠军了，这件我们多年以后才知道的事，他当时一定就已经知道了。
A：Auerbach awards
联盟现在有两个奖项是用主教大人的名字命名的，一个是凯尔特人队在主教生前公布的“红衣主教奥尔巴赫奖”，每年常规赛结束时颁发一次，用于奖励该年度最能诠释凯尔特人精神的球员，而另一个是联盟的最佳教练奖（从1967年主教从教练岗位退休开始），和总决赛MVP奖杯叫作“比尔-拉塞尔”奖（以及总冠军奖杯曾叫做沃尔特-布朗奖）一样，一个人定义一种存在，我想不出比这更高的认可了。
PP是唯一一个曾经由主教亲手颁奖的凯尔特人队奥尔巴赫奖得主，但那时身为队长的他还看不到球队有任何能让主教重新感到骄傲的希望，或者不如说对自己会不会成为交易筹码的担忧还更多一点。即便在半年后主教过世时，面对球迷，他说出来的也只是：“能认识主教对我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荣誉了，在继续前进的道路上，我们会继续珍视他的遗产。”软绵绵的，像球队那些心气比战绩还差的日子，不是么？
我更喜欢的是No.17之后那段话。
“那些传奇们，哈弗里切克们，比尔-拉塞尔们，库西们，他们用那些总冠军旗帜开创了直到今天的这一切。他们除了总冠军的旗帜之外不悬挂任何其他荣誉，而现在我是其中一部分了。所有那些谈论着比尔、约翰还有库西的日子之后，我终于感到我们走出了那片阴影，创造了我们自己的功绩。现在我们可以在他们面前挺直身躯，平视他们，跟他们说，‘嘿，我们也做到了。’”
即便是杜撰，也是非常凯尔特人的杜撰，主教会喜欢这样的后辈的。
而这个奖项对主教自己的意义是什么呢？他并不非得需要用有型的东西反映他对球队的影响，但以固定的形式确立这是他的球队对暮年的主教无疑该是种安慰。他真的在乎这个俱乐部如何对待他。比如对皮蒂诺在1997年抢走球队主席职位一事，主教一直非常、非常、非常介怀。
“这真的让我很生气，”他如是说，“这伤害了我的感情，我与球队风雨与共了这么多年，结果在经历过一切之后，他们就这么对我！”
“主教，你根本不需要这个头衔，可以体体面面地退休了，你又不是缺钱或者怎样，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虚职呢？”弟子劝他。
“你不懂，只要我是凯尔特人队主席，人们就会给我回电话。”
这是2000年，主教83岁，而他认真地说，这个职位对他很重要，这是他的骄傲和忠诚所在，就像永不磨灭的勋章。“这是我挣来的。”他这么说。实际上，这是他50年凯尔特人生涯留给他唯一的伤害，我很希望奥尔巴赫奖多少给了他一点补偿，我们在乎，真的，非常在乎你。
U：University
那么，我们就再回到过去，回到主教还不是主教的日子里。
那时他还是布鲁克林区的一个犹太小孩，父亲是俄罗斯移民，13岁才到美国来，娶了他母亲后两人开间洗衣店。小阿诺德常常在洗衣店里帮忙熨衣服，当然，也打篮球，打完篮球回来再熨衣服。高中时代，他开始靠快攻、智慧和街球风格的打法在布鲁克林当地比赛里脱颖而出。实际上，在阿诺德活跃于篮球界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布鲁克林的旧ABL联盟里有几支球队堪称当时全世界最出色的职业球队，但它们都没能扛过三十年代的大萧条。高中毕业那年，已经因一头红发和脾气暴躁得名“Red”的阿诺德-奥尔巴赫入选了布鲁克林第二阵容，这也是他篮球生涯得到的最高荣誉，不仅现在依然写在他老人家的所有简历上，也是他一生里不断对麾下的名人堂弟子们吹嘘的话题，往往是这么开口的：“你知道吗，在我打球的三十年代，布鲁克林一个区的球员就比印第安纳整个州还要多——”
当然，吹嘘终究不能当奖学金用。1935年，Red高中毕业，向当时的篮球名校哥伦比亚大学申请篮球奖学金遭拒，而另一所本地篮球名校纽约大学没有他想学的体育专业。布鲁克林本地球星奈德-霍尔曼帮他申请纽约市立学院也同样没能录取——坦白说，主教大人读书时的成绩也没比他后来执教的全明星们好到哪里去，纽约市立学院直言不讳地表示：抱歉，你的绩点太低了。
阿诺德最后去了赛斯-洛短期大学（Seth Low Junior College），这是美国二战前后颇为流行的一种两年制大学，赛斯-洛则是哥大为了分流犹太移民和意大利裔学生专门在布鲁克林市中心开的一所社区大学。而即便他后来成了万人敬仰的主教，当时的大学同学里也还有一位知名度远超过他的存在——艾萨克-阿西莫夫，是的，就是“基地系列”和“机器人系列”的那个阿西莫夫。赛斯-洛短期大学在1936年便关闭了，阿西莫夫转去曼哈顿岛上的哥大本部读完化学本科，二战后又回来读完了化学博士。而阿诺德被乔治-华盛顿大学的比尔-莱因哈特教练看中，给了他梦寐以求的篮球奖学金，这个布鲁克林的小个子便去了华盛顿，踏上了成为主教的道路，并从此定居在那里，再没有搬过家。
顺便说一句，阿诺德还在华盛顿大学里遇到了他未来的太太多萝西，两人1941年结婚后，携手风雨59年，直到2000年多萝西过世方休。
E：Education
翻看凯尔特人历年教练名单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主教之后有缘执教你凯的14位主教练里（包括此前此后都从未当过主帅的过渡教练卡罗尔），同时也是球队名宿的竟达到7人之多——拉塞尔、海因索恩、桑德斯、考恩斯、K. C. 琼斯、克里斯-福特和卡尔，其中拉塞尔、海因索恩、K. C. 琼斯各自率队拿到了两次总冠军。此外，沙曼老师1972年率湖人夺得了队史第一次总冠军，而出身凯尔特人的最佳第六人唐-尼尔森老师更是以创新的篮球理念跻身NBA十佳教练之列。谁说只有足球界有拉玛西亚师范学院呢，主教麾下的名宿们分明就是篮球界的拉玛西亚，无论荣誉或理念，都不逊色于克圣手下那支巴塞罗那。
但有趣的是，他们说主教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怎么执教，甚至没有固定的理论。他有的东西更像是以身作则的理念，比如始终全力帮助每个球员，不是为球员个人或主教本人，而是为了叫凯尔特人的那个整体；比如没有个人能凌驾于整体之上，就像张伯伦、韦斯特和埃尔金-贝勒从不是他梦想中的球员；比如为每个球员在体系中找到合适的位置，“你不必改变你的打法来适合我，我们选你是因为我们认为你有能力在这里打球，体系里有你一席之地，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一起来找到那合适的一席之地”；比如要用不同的方式单独地、平等而尊重地与不同的球员进行交流，对库西可以是“我不在乎你球是怎么传的，你做得到的话把球从你屁股里穿过去都行，只要有人能接着就行！”，对拉塞尔就得是讲道理的“你觉得我们怎么才能更好地发挥萨姆的战术作用？”，而对海因索恩就得时不时地大喊大叫一气才能激发斗志，而对受限于身体条件位置变得尴尬的拉姆塞则是革命性地打破主力—替补壁垒，创造出第六人的新位置。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或许这才是主教成为一所教练培训学校的真正原因：和知识技能一样，球场上的技战术也是不断发展的，不变的东西反而是人。
哦，还有让他做出所有这一切的核心理念。对主教和他的弟子们来说，“对球队有建设性”意味着赢球，没有比赢球更重要的事，这一理念无疑贯穿主教的一生。
R：Recollection of his last days
我想引用拉塞尔老师回忆他和主教的最后一次交谈和最后一次会面的情景，两段极其简短的交流，但在某种意义上，或许这才最好地反映了他们——那些真正的凯尔特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在他过世前几个星期，他照例用古怪的嗓子粗声大气地接了电话：‘啥事！’
‘主教？’
‘谁啊？’声音还是很古怪。
‘威廉-F-拉塞尔。’
‘嗨，拉斯！你好吗？’
‘挺好，问题是，你好吗？’
‘嗨，你知道，我们得过一天说一天的。我没见好，不过别操这份心啦，我没事。’他不希望任何人为他担心——总是这样。他的生活态度依旧和我的一模一样：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任何人同情。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木有。要是有啥事要你帮忙的，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吧，回见。’”
年近八旬的拉塞尔老师在这段回忆后这样写道：尽管我们都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我对此并不遗憾。对我们两个来说，去理解别人总是要比去被理解重要得多。而这也是我们的友谊——所有能持续下去的友谊——的基础。
这两位终生挚友的最后一次会面就发生在这通电话前不久——2006年10月中旬，拉塞尔在东部之行中顺路造访了健康状况日趋恶化的主教在华盛顿的家，“他的管家给我们开了门，主教出来了，我们拥抱，他慢悠悠地把我们领进了他的小屋”。他们随意谈谈过去和现在，说起拉塞尔的新婚，说到“你当年在我太太面前可是装成了个乖孩子”，还有拉塞尔对驾驶的迷恋和主教再不能开的那辆车牌号是“CELTICS”的敞篷车，和所有七八十岁的老友谈话一样话题广泛而浮光掠影。然后是篮球，89岁的主教大人有记录的最后一段篮球箴言是这么说的：
“耶稣基督啊，现在这帮该死的球员们。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批评那些教练，他们叫个暂停都搞得跟犯罪现场一样，一大堆助教互相之间说啊说的，最后五六秒钟才去跟球员说。你五秒钟时间能告诉一个球员什么？你见过比这还蠢的事吗？你不需要这些该死的助教。现在你光教这些助教了，根本就没有在教球员！”
——嘿，你有想起当年对手和裁判被主教之怒支配的恐惧吗？
在这场会面的最后，拉塞尔夫妇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主教喊出了声：“等一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艰难地拄着拐杖挪到他们面前：“听着，拉斯。有件事很重要，你老了以后，别摔跤。因为这就表示你要开始完蛋啦。记住：别摔跤。”
说这句话时，说话人89岁，听话人73岁，几个月前，89岁的老人刚刚摔了一跤，再也没有复原，半个月后，他因心脏病与世长辞。
——而我愿意把“别摔跤”和“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放在一起，当做主教面对朋友和篮球——场外和场内——也就是整个世界的态度。
B：Big mouth
你看，就算快活到了90岁，主教说起篮球依旧从不会留情面。退一万步说，是他选了“张伯伦拿10万我就要拿10万零一块”的拉塞尔和“你们是来争第二名的吗”的伯德来当球队基石的！口才不合怎么行！
当然，在这一条上，主教也和执教一样领先整个联盟，在有幸目睹过他的执教的观众记忆里，主教永远在场边挥手，跺脚，扯头发，大喊大叫，讲垃圾话，用尽各种方式抗议裁判，布置战术，给对手施压。他至今保持着NBA教练中被驱逐出场和罚款次数最多的记录——据老巴里回忆，甚至在1967年的旧金山全明星赛中，担任东部明星队主教练的奥尔巴赫老师依旧被空前绝后地罚出了场，在这个越来越商业化和温良的联盟里，这一纪录怕是无人可及也不敢及的了。
年纪从来不是主教发脾气的障碍。比如1983年，早已从执教岗位退下来快20年的主教现场看了球队和76人队的季前赛，当时伯德因为与对方球员拉瓦罗尼发生争执斗殴双双被罚下场。而看台上的主教就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冲进了场地，跟裁判一通理论后，66岁、身高1米75的主教面对面站到了28岁、身高2米08的摩西-马龙面前，又是一通大喊大叫。马龙和裁判两脸懵逼。嘛……还是太年轻，要知道早在20年前，主教大人就在场边用垃圾话把张伯伦怼到冲过来跟他面对面、差点动手了。
另一个主教在场下的大嘴故事来自主教自述。某天，他去布朗老板办公室，恰好看到布朗面色苍白地握着电话听筒，主教接过来，发现里面是某些所谓“反歧视主义者”喋喋不休大肆质问布朗老板凯尔特人队为何裁掉了一个来试训的犹太球员，当然，主教突然爆发式地开了口：“我是红衣主教奥尔巴赫！听着，你们这帮希伯来人！妈的，老子就是个犹太人！那家伙是我裁的——他他妈的就不会打球！布朗是这地球上最好的人，结果你们打电话来这么骂他？我要知道你是谁，老子就冲过去把你打爆了！”
痛快淋漓。
顺带说一句，主教的战斗力可能不比他的口才差。在凯尔特人队50年代造访圣路易斯时，他为篮筐的高度不准确跟老鹰队老板科尔纳动过手，一拳打掉了人家两颗门牙。
A：African American
当然，如你所知，主教是犹太人，也常常把“I am a Jew”挂在嘴上对抗一切，但不管怎么说，他从不是个种族问题斗士，他只是个追求胜利不择手段的教练和经理而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光辉岁月（Remember the Titans）》里那支成为种族问题先驱者的中学球队教练的地位有些相似：那不是一种主动的选择，那只是他在追求胜利的道路上必须接受乃至必须全心全意去推崇的副产品而已。看对种族问题极度敏感到神经质的拉塞尔老师的回忆时，我会常常为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殊途同归感到惊讶，最后又不得不微笑以待。
在这一大前提下，我们来看主教在这一领域里伟大的“副产品”们。
——他选了联盟里第一位黑人选手查克-库珀（1950年）。
——他第一个派出了NBA史上全部由黑人组成的首发阵容（1963年）。（又想起《光辉岁月》了吗？）
——他任命了美国体育史上第一位黑人主教练比尔-拉塞尔（1966年）。
实际上，在看这段历史时，我不时要提醒自己五六十年前的美国和现在的是怎样的天差地别，提醒自己库珀被你凯选中要比罗莎-帕克斯的公交车让座事件还早五年，提醒自己在拉塞尔、KC琼斯、萨姆-琼斯、汤姆-桑德斯和威利-诺尔斯首次同时先发的六十年代隔离政策依旧在许多州普遍存在。这让布朗老板那句“我不在乎他是有条纹、有格子还是有斑点！我凯要选杜肯大学的查克-库珀！”显得如此情真意切——那也是主教和凯尔特人全队的态度。
——打出“凯尔特人”时我忽然意识到，上帝，那可是五十年代的新英格兰啊。
最后，两个进一步解释前提中的“副产品”的小细节。
第一个，关于1963年的那支全黑人先发阵容，实际上在此之前，所有NBA球队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队的黑人球员不能超过四名，这样就确保了场上至少总是有一位白人选手，所以凯尔特人队首先打破的壁垒其实是从旧金山勇士队买来了威利-诺尔斯，之后的上场什么的，不过水到渠成而已。
第二个，1966—67赛季主教决定从教练席上隐退时，他钦定的第一继任人选其实是弗兰克-拉姆塞老师——白人，而老师的拒绝理由是“我开的三家养老院都忙不过来了呢”；第二继任人鲍勃-库西老师——白人——的拒绝理由是“不……执教前队友太奇怪了”；第三继任人汤米-海因索恩——白人——的拒绝理由则是“不不不，我教不来拉塞尔脾气这么坏的家伙”。而主教大人只是在汤米的天才建议下才想到了让拉塞尔做球员兼教练的点子，所以他那句“主教选我不是因为我是黑人，而是因为我做得来”真是不能再正确。怎么说呢，我的感想是，你怎么能不爱这支大家都简单得如此率真，（除了拉塞尔本人之外）没人会把种族问题上升到政治正确的凯尔特人队？
C：Cigar, cards and calculation
（我也会押头韵了酷爱来表扬我！）
既然八卦细胞已经全开，就来继续八一些主教大人的场外轶事吧。
首先是雪茄，众所周知主教对它们的挚爱，胜利雪茄不仅已经和足球圈的弗格森时间一样成为标志，甚至他还为爱德华国王（King Edward）雪茄做过广告。不过有桩关于失败雪茄的八卦，大概流传远不如胜利雪茄那么广。
当时汤米-海因索恩正陷在离婚的麻烦里，某天更因此迟到了训练，赶路超速又被警察抓住开了罚单。汤米郁闷地摸出主教给他的一根雪茄来干脆先坐在路边痛快一下——然后雪茄炸了，主教故意在里面放了爆竹。
这事儿的后续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汤米开始锲而不舍地给主教敬烟，主教也总是锲而不舍地让汤米自己先抽（我有点难以想象那是什么样全民皆烟的球队氛围）。这场报复与反报复的斗争持续整整两年，最终，主教放松了警惕，在某天给全队训话时随手接过一根汤米敬上的雪茄——更衣室里终于响起了BANG的一声……
主教喜欢的另一样东西是打牌，更准确一点，他喜欢的那种扑克玩法叫Gin Rummy（金拉米），是四十年代美国风靡一时的打法，《老友记》里也有涉及，有点像简单版的麻将。大体规则是两人玩，每人发10张牌，牌面朝下。发剩下的牌作为底牌，两人轮流将10张牌一张一张翻过来，由对方选择要不要，都不要时可以抓底牌再打出一张牌，目的是做出至少3张的同花顺或同点牌组。他当主教练时打牌打遍全队，但没人是他的对手。用打得最多输得也最多的拉塞尔老师的话来说：“我们在比赛之后总是没完没了地一边打金拉米一边讨论比赛，我总是输。他打这个很可能比他当教练还出色。”而用主教自己的话来说，这不过就是体系和（制造）氛围而已，跟篮球并没有什么两样。
说到这个，忽然想起另一桩有关主教大人计算能力的轶事。
拉塞尔加入凯尔特人队的第一个赛季，主教会固定在第一节的最后两分钟换他下来，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和他分享对场上形势的分析与判断。一次，在某场比赛第一节还没打完的时候，主教身旁的新秀拉塞尔听到他嘟哝了一句：“该死，这场球我们要123-125输掉了！”结果？最终比分是122-125。别问我主教大人是怎么提前40分钟预测出来的，目睹了整个经过的拉塞尔老师给的解释是：奥尔巴赫=mc2。
H：Head coach
我没有怎么写主教的执教理念，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球盲。或者换个角度说，因为主教的执教并不像你想起德安东尼就是七秒进攻凤翼天翔或者菲尔-杰克逊就是三角进攻和心理疏导那么有标志性。主教的教练理念——或者更像是没有理念——是流动的，甘居下位善利万物而不争：你选来最好的球员，你就根据最好的球员去制定最适合他们的打法；或者更简单，你选来最好的球员，你的打法就自然而然摆在那里，你只需要做一点因势利导就会水到渠成，把他们安排在最合适的地方，需要的话，就发明诸如“角色球员”和“第六人”这样的概念。就像在ABA和NBA合并时一直强烈反对引进三分线的主教三年后选中伯德就立刻成了三分球的最积极支持者，就像本来是库西领导下花样进攻快打旋风的凯尔特人队在选中拉塞尔之后整个战术就转向防守为本。拉塞尔说过许多次：“如果我们队赢得总冠军，我就是伟大的球员。”主教也一样。如果球队赢得总冠军，他就是伟大的教练，与他用什么样的打法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比如，他只需要让库西、沙曼和海因索恩适当地为新秀拉塞尔让出球权——在那个简单的年代里，他们把“把球给拉塞尔”的战术叫6号战术，后来球员们充分利用拉塞尔的传球优势，在6号战术里加进了两人的剪刀形空切跑位，变化开始多起来。但按拉塞尔和沙曼老师所说，那支八连冠的凯尔特人队不过“只有六套主要战术而已”，就算有再多变化（何况并不多）也绝对没法和现在动辄几百页的战术套路比肩。所以从六套战术到跑位根本背不完是时代的进步吗？我不能回答自己。我知道的只是约翰-伍登、老K和波波维奇老师也并不以几百页的战术本闻名，或许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最后，死拖延症晚期的作者的致谢。
感谢@阿凡 老师对本文的帮助，虽然我还是要再次推荐《死线》和《五环之歌》给他……
感谢有你凯传奇球员的各种回忆和记者们的各种文章作为本文的一手资料。
最后，感谢主教大人在这个越来越结果导向的世界里制造出一个结果无比圆满情怀更超越圆满的王朝。能成为这样一支由他缔造的球队的球迷，是我的荣幸。
参考资料：
Red and Me, by Bill Russell and Alan Steinberg。
Dynasty: The Rise of the Boston Celtics, by Lew Freedman。
When the Game was ours, by Larry Bird, Earvin Magic Johnson and Jackie Macmullan。
The Book of Basketball: The NBA According to The Sports Guy, by Bill Simmons。
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及由此爬到的各种资料链接。
包括但不限于Michael D. McClellan、Bill Simmons、Steve Inskeep、Ken Shouler、Alexander Wolff、Brian Cronin等各位老师的有关文章。
阿诺德-雅各-“红衣主教”-奥尔巴赫（1917.9.20—2006.10.28），美国篮球教练，曾担任华盛顿国会队、三城黑鹰队和波士顿凯尔特人队主教练，从教练岗位上退下来后担任凯尔特人队总经理和球队主席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作为教练，奥尔巴赫共赢下了938场比赛（是他结束执教生涯时的联盟纪录），在10年间9次赢得NBA总冠军（只有菲尔-杰克逊作为教练获得的戒指总数比他多，杰克逊在20年间赢得了11次总冠军）。作为凯尔特人队总经理和球队主席，奥尔巴赫又赢得了7次总冠军，因而在29年间共计赢得了16枚总冠军戒指，这让他成为了北美职业体育史上最成功的人之一。
——以上，凯蜜无责任有感情翻译的主教维基百科第一段
抱歉，在百思不知如何为这篇关于主教的文字开头之后，我还是偷懒又不负责任地选择了最保险最免责的维基百科。它最保险当然是因为在职业体育这样成王败寇的领域里，冠军和荣誉永远是最能拿来打对手脸的东西；而最免责，怎么说呢，我总觉得对一个凯蜜来说，主教的意义远不止是你凯除去“我们也做到了”的No.17之外所有的戒指，不止是恐怖的拉塞尔王朝和黑白双雄的伯德时代，不止是先后改变联盟乃至整个篮球界观念的快打旋风和立足防守，也不止是永不会有拉拉队的舰队中心和想到凯尔特人就自带冷峻坚韧的清教徒风格的球队文化，而只用一段维基百科做简介恰好完美地规避了所有这些说得清说不清的情怀，其完美程度简直堪与主教大人的人格魅力比肩。
实际上，对我们这些其生也晚的晚辈来说，感受主教大人的魅力并不像感受有大量录像可寻的帮主或天天活生生地在你面前接受采访指挥比赛的史蒂文斯老师的魅力那么容易，我试着去在故纸堆和旧数据里找那些鲜活的叙述，把它们呈现在这里——那是我们都无缘耳闻目睹，却与今天的凯尔特人乃至整个联盟都息息相关的历史瞬间。
R：Russell
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必再渲染拉塞尔老师对凯尔特人队或联盟本身的意义，没有他就不会有13年11冠和八连冠这样空前绝后的壮举，人们也不知要再过几年才会看到盖帽、篮板和防守至上在篮球运动中的价值——但实际上，他的打法乍看上去和当时库西炫目的运球技巧和杂耍般的传球引领下快打旋风的凯尔特人风格并不搭调，说夸张一点，和当时从高中到联盟所有篮球队对中锋的理解都不那么搭调。而另一方面，主教在选中拉塞尔之前并没看过一场他的比赛，事实上，他第一次听说拉塞尔的名字都已经是1955年——选拉塞尔前一年的事了。母校乔治-华盛顿大学的老教练比尔-莱因哈特看过拉塞尔在俄克拉荷马城打表演赛，便给主教打了电话：“嗨，这是你想要的家伙，这孩子能帮你们拿到总冠军。”
仅此而已，莱茵哈特是个惜字如金的教练，而当时也没有什么球探系统或比赛录像给主教做参考。他记住了比尔-拉塞尔这个名字，知道次年拉塞尔又率领旧金山大学卫冕了NCAA冠军，也从看过拉塞尔比赛的前凯尔特人球员唐-巴克斯戴尔那里确认了“他是你需要的人”，便就此策动了不让手握一二号签的罗切斯特皇家队和圣路易斯老鹰队抢走拉塞尔的伟大计划。
——主教后来说，那时事情很简单，你用不着律师和经纪人就能完成任务。我信了。
主教对老鹰队用的策略平淡无奇，古往今来所有的球队经理都在用：他用球队中锋兼最佳射手麦考利加7号签去换对方手里的2号签，老鹰老板科尔纳十分甲方风范地狮子大开口要主教在交易里加入球队新秀克利福德-黑根，主教点头，成交。如果说这笔交易有什么特殊，大概是一点少有人提的人情味：麦考利是圣路易斯人，当时他患重病的儿子就住在圣路易斯，这笔交易会让他有更多时间陪在儿子身边。也正是这个理由说服了当时的凯尔特人队老板瓦尔特-布朗——一个充满同情心的人。
而布朗老板的戏还没完，接下来搞定皇家队，主教指定他出马，给皇家队老板莱斯-哈里森打个电话。
那个电话大致是这么说的——
“喂，莱斯啊，你知道我是Ice Capades的主席哈（美国著名的花样滑冰商演团体），我说，你们首轮签要是能不选拉塞尔，我就让他们去你们那儿演两个星期，日子随你挑，怎么样啊？”
——我要再说一遍我信主教说那个时代很简单的话。当时是休赛期，大半场馆都空着，能让风靡全国的Ice Capades去演两个星期就意味着空球馆能爆满两个星期，门票收入堪比一年球票——对吧，比11个戒指什么的，简直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至少莱斯-哈里森老师痛快地用首轮签选了西伊-格林而不是比尔-拉塞尔。感谢主教！
E：Executive
1965-66赛季开赛前，对，就是球队已经七连冠的那个赛季开始前，不满50岁的主教大人宣布这将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季，当然，和科比的最后一季到哪哪是表演赛迥乎不同的是，主教的宣言是挑战和炫耀式的：“这是你们击败我的最后机会了。”然后在总决赛第一场输给再老不过的老对手湖人之后，他宣布自己的继任者将是球队现役中锋拉塞尔。10天过后，球队在七场大战里击败湖人，用八连冠将主教送上了再完美不过的神坛——他成了球队总经理兼主席。
坦白说主教的总经理之路比主教练履历要略逊一筹，固然也有无数精彩的选秀和签约——乔乔-怀特、戴夫-考恩斯、保罗-威斯特法尔、保罗-西拉斯、查理-斯考特等等，也在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继续四夺总冠军，继续维持着联盟最顶级的竞争力，但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随着NBA与ABA的合并，联盟进一步市场化和复杂化，主教“一切都很简单”的世界似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他能继续选择让熟悉的孩子们——海因索恩、桑德斯、考恩斯带领球队，能坚持把拉拉队挡在花园之外，但在西拉斯和威斯特法尔提出加薪要求时，他不得不把他们交易离队，因为“他们想要的薪水比球队最好的球员（考恩斯）还多，这是不允许的”。许多年后，主教说，当时考恩斯曾向他请求让西拉斯留下来，但规矩就是规矩。他承认，放走西拉斯是个错误，但他后悔么？我想答案该是不。
他后悔的事，这辈子大概也只有一次，很快，很确定。
那是1978年的休赛期，凯尔特人队刚刚在哈弗里切克退役后的两年间打出了崩盘式的表现，更重要的是，在老板布朗1964年过世后的14年间，球队走马灯式地换了10次老板，新老板约翰-布朗更是根本没问主教的意见就用三个首轮签去换麦克阿杜。这踩到了主教的底线，他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要去纽约见尼克斯老板索尼-韦尔柏林，在后者已然预备好的大合同上签字成为尼克斯队主席了。万幸的是，出租车司机是个忠实凯蜜，在去机场的一路上，他重复着全波士顿人民已经重复了几个星期的“我们都知道约翰-布朗是个傻逼，但是主教请你留下来，我们爱你，我们把你当亲人”的咏叹调。到车子驶出卡拉罕隧道时，主教终于意识到：这一去便不能回头了，而他必须留下来，必须对韦尔柏林说不。“他确实烦死我了，不过是好的方式。”他后来这么评价那位拯救了全波士顿的出租车司机。
顺便说一句，卡拉罕隧道出口距离波士顿洛根将军国际机场不到3公里，开车用时3分钟——这是主教距离成为尼克斯队主席的时间。
D：Drafts and trades
留下来的主教依然是主教。新闻发布会上，他再度点起标志性的胜利雪茄，深吸一口，用教父般的语气开口：“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们要签下拉里-伯德，然后再拿冠军。”
他随后选中了时年在印第安纳州立大学读大三的伯德，耐心地等了他一整年。用西蒙斯老师的话说，“那一年跑去特雷霍特看NCAA比赛的波士顿人比去花园球馆的都多”。然后他为这位新秀开出了史上最高的新秀工资——也是凯尔特人全队最高的工资。他又变回了那个极其愉快地接受了拉塞尔10万零1美元薪水要求的主教大人：那是他认定的球队基石，他不会再犯在西拉斯身上犯过的错误。薪资规定，球队平衡什么的，随它去吧。
而更值得凯蜜津津乐道的应该是1980年上演的主教版“世纪神偷”——它被誉为球队史上最好的交易，没有之一。实际上，在伯德加盟之后，凯尔特人以他和阿奇巴尔德、麦克斯维尔、亨德森等人作为核心阵容，一个赛季的胜场数（61场）就达到之前两赛季的总和（这也是联盟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大的常规赛胜场数跃升），并打进了东部决赛。而另一方面，之前差点让主教去了纽约的麦克阿杜仅代表球队打了20场比赛就被交易到了活塞，换来了防守专家卡尔和活塞的首轮选秀权（实际来自子弹队）——结果到赛季结束时，活塞烂得马尾穿豆腐，凯尔特人队莫名其妙地成了一支打进东部决赛、手握最大希望之星拉里-伯德以及当年状元签的球队！我爱那个规则奇怪的时代！
——然后主教做了什么？
——他把状元签交易了。真的。
我不知道主教是怎么做到的，但结果是他说服了勇士队用状元签加凯尔特人自己的13号签换勇士队的3号签加全明星中锋罗伯特-帕里什。勇士后来用状元签安选了乔-卡罗尔，13号签选了里基-布朗。而主教用3号签选了麦克海尔——突然之间，凯尔特人队的名单上有了伯德、麦克海尔、帕里什、阿奇巴尔德四个未来名人堂成员，有了史上最华丽的前场。主教又先后给这支球队添上了比尔-费奇和凯尔特人传奇K. C. 琼斯做教练。新一个辉煌时代的舞台已经搭好，你们去吧。
实际上，如果不是——我完全不想说到这件事——1986年拜厄斯的悲剧，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又一个拉塞尔式的统治时代呢？
主教说，拜厄斯在选秀前通过了三支不同球队的体检，他不是个瘾君子，所以他才会死——他不知道该怎么用那东西。我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疲惫的样子，跟说“我们要选拉里-伯德”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像个老人。凯尔特人队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有下一个冠军了，这件我们多年以后才知道的事，他当时一定就已经知道了。
A：Auerbach awards
联盟现在有两个奖项是用主教大人的名字命名的，一个是凯尔特人队在主教生前公布的“红衣主教奥尔巴赫奖”，每年常规赛结束时颁发一次，用于奖励该年度最能诠释凯尔特人精神的球员，而另一个是联盟的最佳教练奖（从1967年主教从教练岗位退休开始），和总决赛MVP奖杯叫作“比尔-拉塞尔”奖（以及总冠军奖杯曾叫做沃尔特-布朗奖）一样，一个人定义一种存在，我想不出比这更高的认可了。
PP是唯一一个曾经由主教亲手颁奖的凯尔特人队奥尔巴赫奖得主，但那时身为队长的他还看不到球队有任何能让主教重新感到骄傲的希望，或者不如说对自己会不会成为交易筹码的担忧还更多一点。即便在半年后主教过世时，面对球迷，他说出来的也只是：“能认识主教对我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荣誉了，在继续前进的道路上，我们会继续珍视他的遗产。”软绵绵的，像球队那些心气比战绩还差的日子，不是么？
我更喜欢的是No.17之后那段话。
“那些传奇们，哈弗里切克们，比尔-拉塞尔们，库西们，他们用那些总冠军旗帜开创了直到今天的这一切。他们除了总冠军的旗帜之外不悬挂任何其他荣誉，而现在我是其中一部分了。所有那些谈论着比尔、约翰还有库西的日子之后，我终于感到我们走出了那片阴影，创造了我们自己的功绩。现在我们可以在他们面前挺直身躯，平视他们，跟他们说，‘嘿，我们也做到了。’”
即便是杜撰，也是非常凯尔特人的杜撰，主教会喜欢这样的后辈的。
而这个奖项对主教自己的意义是什么呢？他并不非得需要用有型的东西反映他对球队的影响，但以固定的形式确立这是他的球队对暮年的主教无疑该是种安慰。他真的在乎这个俱乐部如何对待他。比如对皮蒂诺在1997年抢走球队主席职位一事，主教一直非常、非常、非常介怀。
“这真的让我很生气，”他如是说，“这伤害了我的感情，我与球队风雨与共了这么多年，结果在经历过一切之后，他们就这么对我！”
“主教，你根本不需要这个头衔，可以体体面面地退休了，你又不是缺钱或者怎样，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虚职呢？”弟子劝他。
“你不懂，只要我是凯尔特人队主席，人们就会给我回电话。”
这是2000年，主教83岁，而他认真地说，这个职位对他很重要，这是他的骄傲和忠诚所在，就像永不磨灭的勋章。“这是我挣来的。”他这么说。实际上，这是他50年凯尔特人生涯留给他唯一的伤害，我很希望奥尔巴赫奖多少给了他一点补偿，我们在乎，真的，非常在乎你。
U：University
那么，我们就再回到过去，回到主教还不是主教的日子里。
那时他还是布鲁克林区的一个犹太小孩，父亲是俄罗斯移民，13岁才到美国来，娶了他母亲后两人开间洗衣店。小阿诺德常常在洗衣店里帮忙熨衣服，当然，也打篮球，打完篮球回来再熨衣服。高中时代，他开始靠快攻、智慧和街球风格的打法在布鲁克林当地比赛里脱颖而出。实际上，在阿诺德活跃于篮球界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布鲁克林的旧ABL联盟里有几支球队堪称当时全世界最出色的职业球队，但它们都没能扛过三十年代的大萧条。高中毕业那年，已经因一头红发和脾气暴躁得名“Red”的阿诺德-奥尔巴赫入选了布鲁克林第二阵容，这也是他篮球生涯得到的最高荣誉，不仅现在依然写在他老人家的所有简历上，也是他一生里不断对麾下的名人堂弟子们吹嘘的话题，往往是这么开口的：“你知道吗，在我打球的三十年代，布鲁克林一个区的球员就比印第安纳整个州还要多——”
当然，吹嘘终究不能当奖学金用。1935年，Red高中毕业，向当时的篮球名校哥伦比亚大学申请篮球奖学金遭拒，而另一所本地篮球名校纽约大学没有他想学的体育专业。布鲁克林本地球星奈德-霍尔曼帮他申请纽约市立学院也同样没能录取——坦白说，主教大人读书时的成绩也没比他后来执教的全明星们好到哪里去，纽约市立学院直言不讳地表示：抱歉，你的绩点太低了。
阿诺德最后去了赛斯-洛短期大学（Seth Low Junior College），这是美国二战前后颇为流行的一种两年制大学，赛斯-洛则是哥大为了分流犹太移民和意大利裔学生专门在布鲁克林市中心开的一所社区大学。而即便他后来成了万人敬仰的主教，当时的大学同学里也还有一位知名度远超过他的存在——艾萨克-阿西莫夫，是的，就是“基地系列”和“机器人系列”的那个阿西莫夫。赛斯-洛短期大学在1936年便关闭了，阿西莫夫转去曼哈顿岛上的哥大本部读完化学本科，二战后又回来读完了化学博士。而阿诺德被乔治-华盛顿大学的比尔-莱因哈特教练看中，给了他梦寐以求的篮球奖学金，这个布鲁克林的小个子便去了华盛顿，踏上了成为主教的道路，并从此定居在那里，再没有搬过家。
顺便说一句，阿诺德还在华盛顿大学里遇到了他未来的太太多萝西，两人1941年结婚后，携手风雨59年，直到2000年多萝西过世方休。
E：Education
翻看凯尔特人历年教练名单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主教之后有缘执教你凯的14位主教练里（包括此前此后都从未当过主帅的过渡教练卡罗尔），同时也是球队名宿的竟达到7人之多——拉塞尔、海因索恩、桑德斯、考恩斯、K. C. 琼斯、克里斯-福特和卡尔，其中拉塞尔、海因索恩、K. C. 琼斯各自率队拿到了两次总冠军。此外，沙曼老师1972年率湖人夺得了队史第一次总冠军，而出身凯尔特人的最佳第六人唐-尼尔森老师更是以创新的篮球理念跻身NBA十佳教练之列。谁说只有足球界有拉玛西亚师范学院呢，主教麾下的名宿们分明就是篮球界的拉玛西亚，无论荣誉或理念，都不逊色于克圣手下那支巴塞罗那。
但有趣的是，他们说主教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怎么执教，甚至没有固定的理论。他有的东西更像是以身作则的理念，比如始终全力帮助每个球员，不是为球员个人或主教本人，而是为了叫凯尔特人的那个整体；比如没有个人能凌驾于整体之上，就像张伯伦、韦斯特和埃尔金-贝勒从不是他梦想中的球员；比如为每个球员在体系中找到合适的位置，“你不必改变你的打法来适合我，我们选你是因为我们认为你有能力在这里打球，体系里有你一席之地，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一起来找到那合适的一席之地”；比如要用不同的方式单独地、平等而尊重地与不同的球员进行交流，对库西可以是“我不在乎你球是怎么传的，你做得到的话把球从你屁股里穿过去都行，只要有人能接着就行！”，对拉塞尔就得是讲道理的“你觉得我们怎么才能更好地发挥萨姆的战术作用？”，而对海因索恩就得时不时地大喊大叫一气才能激发斗志，而对受限于身体条件位置变得尴尬的拉姆塞则是革命性地打破主力—替补壁垒，创造出第六人的新位置。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或许这才是主教成为一所教练培训学校的真正原因：和知识技能一样，球场上的技战术也是不断发展的，不变的东西反而是人。
哦，还有让他做出所有这一切的核心理念。对主教和他的弟子们来说，“对球队有建设性”意味着赢球，没有比赢球更重要的事，这一理念无疑贯穿主教的一生。
R：Recollection of his last days
我想引用拉塞尔老师回忆他和主教的最后一次交谈和最后一次会面的情景，两段极其简短的交流，但在某种意义上，或许这才最好地反映了他们——那些真正的凯尔特人——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在他过世前几个星期，他照例用古怪的嗓子粗声大气地接了电话：‘啥事！’
‘主教？’
‘谁啊？’声音还是很古怪。
‘威廉-F-拉塞尔。’
‘嗨，拉斯！你好吗？’
‘挺好，问题是，你好吗？’
‘嗨，你知道，我们得过一天说一天的。我没见好，不过别操这份心啦，我没事。’他不希望任何人为他担心——总是这样。他的生活态度依旧和我的一模一样：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任何人同情。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木有。要是有啥事要你帮忙的，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吧，回见。’”
年近八旬的拉塞尔老师在这段回忆后这样写道：尽管我们都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我对此并不遗憾。对我们两个来说，去理解别人总是要比去被理解重要得多。而这也是我们的友谊——所有能持续下去的友谊——的基础。
这两位终生挚友的最后一次会面就发生在这通电话前不久——2006年10月中旬，拉塞尔在东部之行中顺路造访了健康状况日趋恶化的主教在华盛顿的家，“他的管家给我们开了门，主教出来了，我们拥抱，他慢悠悠地把我们领进了他的小屋”。他们随意谈谈过去和现在，说起拉塞尔的新婚，说到“你当年在我太太面前可是装成了个乖孩子”，还有拉塞尔对驾驶的迷恋和主教再不能开的那辆车牌号是“CELTICS”的敞篷车，和所有七八十岁的老友谈话一样话题广泛而浮光掠影。然后是篮球，89岁的主教大人有记录的最后一段篮球箴言是这么说的：
“耶稣基督啊，现在这帮该死的球员们。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批评那些教练，他们叫个暂停都搞得跟犯罪现场一样，一大堆助教互相之间说啊说的，最后五六秒钟才去跟球员说。你五秒钟时间能告诉一个球员什么？你见过比这还蠢的事吗？你不需要这些该死的助教。现在你光教这些助教了，根本就没有在教球员！”
——嘿，你有想起当年对手和裁判被主教之怒支配的恐惧吗？
在这场会面的最后，拉塞尔夫妇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主教喊出了声：“等一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艰难地拄着拐杖挪到他们面前：“听着，拉斯。有件事很重要，你老了以后，别摔跤。因为这就表示你要开始完蛋啦。记住：别摔跤。”
说这句话时，说话人89岁，听话人73岁，几个月前，89岁的老人刚刚摔了一跤，再也没有复原，半个月后，他因心脏病与世长辞。
——而我愿意把“别摔跤”和“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放在一起，当做主教面对朋友和篮球——场外和场内——也就是整个世界的态度。
B：Big mouth
你看，就算快活到了90岁，主教说起篮球依旧从不会留情面。退一万步说，是他选了“张伯伦拿10万我就要拿10万零一块”的拉塞尔和“你们是来争第二名的吗”的伯德来当球队基石的！口才不合怎么行！
当然，在这一条上，主教也和执教一样领先整个联盟，在有幸目睹过他的执教的观众记忆里，主教永远在场边挥手，跺脚，扯头发，大喊大叫，讲垃圾话，用尽各种方式抗议裁判，布置战术，给对手施压。他至今保持着NBA教练中被驱逐出场和罚款次数最多的记录——据老巴里回忆，甚至在1967年的旧金山全明星赛中，担任东部明星队主教练的奥尔巴赫老师依旧被空前绝后地罚出了场，在这个越来越商业化和温良的联盟里，这一纪录怕是无人可及也不敢及的了。
年纪从来不是主教发脾气的障碍。比如1983年，早已从执教岗位退下来快20年的主教现场看了球队和76人队的季前赛，当时伯德因为与对方球员拉瓦罗尼发生争执斗殴双双被罚下场。而看台上的主教就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冲进了场地，跟裁判一通理论后，66岁、身高1米75的主教面对面站到了28岁、身高2米08的摩西-马龙面前，又是一通大喊大叫。马龙和裁判两脸懵逼。嘛……还是太年轻，要知道早在20年前，主教大人就在场边用垃圾话把张伯伦怼到冲过来跟他面对面、差点动手了。
另一个主教在场下的大嘴故事来自主教自述。某天，他去布朗老板办公室，恰好看到布朗面色苍白地握着电话听筒，主教接过来，发现里面是某些所谓“反歧视主义者”喋喋不休大肆质问布朗老板凯尔特人队为何裁掉了一个来试训的犹太球员，当然，主教突然爆发式地开了口：“我是红衣主教奥尔巴赫！听着，你们这帮希伯来人！妈的，老子就是个犹太人！那家伙是我裁的——他他妈的就不会打球！布朗是这地球上最好的人，结果你们打电话来这么骂他？我要知道你是谁，老子就冲过去把你打爆了！”
痛快淋漓。
顺带说一句，主教的战斗力可能不比他的口才差。在凯尔特人队50年代造访圣路易斯时，他为篮筐的高度不准确跟老鹰队老板科尔纳动过手，一拳打掉了人家两颗门牙。
A：African American
当然，如你所知，主教是犹太人，也常常把“I am a Jew”挂在嘴上对抗一切，但不管怎么说，他从不是个种族问题斗士，他只是个追求胜利不择手段的教练和经理而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光辉岁月（Remember the Titans）》里那支成为种族问题先驱者的中学球队教练的地位有些相似：那不是一种主动的选择，那只是他在追求胜利的道路上必须接受乃至必须全心全意去推崇的副产品而已。看对种族问题极度敏感到神经质的拉塞尔老师的回忆时，我会常常为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殊途同归感到惊讶，最后又不得不微笑以待。
在这一大前提下，我们来看主教在这一领域里伟大的“副产品”们。
——他选了联盟里第一位黑人选手查克-库珀（1950年）。
——他第一个派出了NBA史上全部由黑人组成的首发阵容（1963年）。（又想起《光辉岁月》了吗？）
——他任命了美国体育史上第一位黑人主教练比尔-拉塞尔（1966年）。
实际上，在看这段历史时，我不时要提醒自己五六十年前的美国和现在的是怎样的天差地别，提醒自己库珀被你凯选中要比罗莎-帕克斯的公交车让座事件还早五年，提醒自己在拉塞尔、KC琼斯、萨姆-琼斯、汤姆-桑德斯和威利-诺尔斯首次同时先发的六十年代隔离政策依旧在许多州普遍存在。这让布朗老板那句“我不在乎他是有条纹、有格子还是有斑点！我凯要选杜肯大学的查克-库珀！”显得如此情真意切——那也是主教和凯尔特人全队的态度。
——打出“凯尔特人”时我忽然意识到，上帝，那可是五十年代的新英格兰啊。
最后，两个进一步解释前提中的“副产品”的小细节。
第一个，关于1963年的那支全黑人先发阵容，实际上在此之前，所有NBA球队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队的黑人球员不能超过四名，这样就确保了场上至少总是有一位白人选手，所以凯尔特人队首先打破的壁垒其实是从旧金山勇士队买来了威利-诺尔斯，之后的上场什么的，不过水到渠成而已。
第二个，1966—67赛季主教决定从教练席上隐退时，他钦定的第一继任人选其实是弗兰克-拉姆塞老师——白人，而老师的拒绝理由是“我开的三家养老院都忙不过来了呢”；第二继任人鲍勃-库西老师——白人——的拒绝理由是“不……执教前队友太奇怪了”；第三继任人汤米-海因索恩——白人——的拒绝理由则是“不不不，我教不来拉塞尔脾气这么坏的家伙”。而主教大人只是在汤米的天才建议下才想到了让拉塞尔做球员兼教练的点子，所以他那句“主教选我不是因为我是黑人，而是因为我做得来”真是不能再正确。怎么说呢，我的感想是，你怎么能不爱这支大家都简单得如此率真，（除了拉塞尔本人之外）没人会把种族问题上升到政治正确的凯尔特人队？
C：Cigar, cards and calculation
（我也会押头韵了酷爱来表扬我！）
既然八卦细胞已经全开，就来继续八一些主教大人的场外轶事吧。
首先是雪茄，众所周知主教对它们的挚爱，胜利雪茄不仅已经和足球圈的弗格森时间一样成为标志，甚至他还为爱德华国王（King Edward）雪茄做过广告。不过有桩关于失败雪茄的八卦，大概流传远不如胜利雪茄那么广。
当时汤米-海因索恩正陷在离婚的麻烦里，某天更因此迟到了训练，赶路超速又被警察抓住开了罚单。汤米郁闷地摸出主教给他的一根雪茄来干脆先坐在路边痛快一下——然后雪茄炸了，主教故意在里面放了爆竹。
这事儿的后续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汤米开始锲而不舍地给主教敬烟，主教也总是锲而不舍地让汤米自己先抽（我有点难以想象那是什么样全民皆烟的球队氛围）。这场报复与反报复的斗争持续整整两年，最终，主教放松了警惕，在某天给全队训话时随手接过一根汤米敬上的雪茄——更衣室里终于响起了BANG的一声……
主教喜欢的另一样东西是打牌，更准确一点，他喜欢的那种扑克玩法叫Gin Rummy（金拉米），是四十年代美国风靡一时的打法，《老友记》里也有涉及，有点像简单版的麻将。大体规则是两人玩，每人发10张牌，牌面朝下。发剩下的牌作为底牌，两人轮流将10张牌一张一张翻过来，由对方选择要不要，都不要时可以抓底牌再打出一张牌，目的是做出至少3张的同花顺或同点牌组。他当主教练时打牌打遍全队，但没人是他的对手。用打得最多输得也最多的拉塞尔老师的话来说：“我们在比赛之后总是没完没了地一边打金拉米一边讨论比赛，我总是输。他打这个很可能比他当教练还出色。”而用主教自己的话来说，这不过就是体系和（制造）氛围而已，跟篮球并没有什么两样。
说到这个，忽然想起另一桩有关主教大人计算能力的轶事。
拉塞尔加入凯尔特人队的第一个赛季，主教会固定在第一节的最后两分钟换他下来，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和他分享对场上形势的分析与判断。一次，在某场比赛第一节还没打完的时候，主教身旁的新秀拉塞尔听到他嘟哝了一句：“该死，这场球我们要123-125输掉了！”结果？最终比分是122-125。别问我主教大人是怎么提前40分钟预测出来的，目睹了整个经过的拉塞尔老师给的解释是：奥尔巴赫=mc2。
H：Head coach
我没有怎么写主教的执教理念，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球盲。或者换个角度说，因为主教的执教并不像你想起德安东尼就是七秒进攻凤翼天翔或者菲尔-杰克逊就是三角进攻和心理疏导那么有标志性。主教的教练理念——或者更像是没有理念——是流动的，甘居下位善利万物而不争：你选来最好的球员，你就根据最好的球员去制定最适合他们的打法；或者更简单，你选来最好的球员，你的打法就自然而然摆在那里，你只需要做一点因势利导就会水到渠成，把他们安排在最合适的地方，需要的话，就发明诸如“角色球员”和“第六人”这样的概念。就像在ABA和NBA合并时一直强烈反对引进三分线的主教三年后选中伯德就立刻成了三分球的最积极支持者，就像本来是库西领导下花样进攻快打旋风的凯尔特人队在选中拉塞尔之后整个战术就转向防守为本。拉塞尔说过许多次：“如果我们队赢得总冠军，我就是伟大的球员。”主教也一样。如果球队赢得总冠军，他就是伟大的教练，与他用什么样的打法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比如，他只需要让库西、沙曼和海因索恩适当地为新秀拉塞尔让出球权——在那个简单的年代里，他们把“把球给拉塞尔”的战术叫6号战术，后来球员们充分利用拉塞尔的传球优势，在6号战术里加进了两人的剪刀形空切跑位，变化开始多起来。但按拉塞尔和沙曼老师所说，那支八连冠的凯尔特人队不过“只有六套主要战术而已”，就算有再多变化（何况并不多）也绝对没法和现在动辄几百页的战术套路比肩。所以从六套战术到跑位根本背不完是时代的进步吗？我不能回答自己。我知道的只是约翰-伍登、老K和波波维奇老师也并不以几百页的战术本闻名，或许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最后，死拖延症晚期的作者的致谢。
感谢@阿凡 老师对本文的帮助，虽然我还是要再次推荐《死线》和《五环之歌》给他……
感谢有你凯传奇球员的各种回忆和记者们的各种文章作为本文的一手资料。
最后，感谢主教大人在这个越来越结果导向的世界里制造出一个结果无比圆满情怀更超越圆满的王朝。能成为这样一支由他缔造的球队的球迷，是我的荣幸。
参考资料：
Red and Me, by Bill Russell and Alan Steinberg。
Dynasty: The Rise of the Boston Celtics, by Lew Freedman。
When the Game was ours, by Larry Bird, Earvin Magic Johnson and Jackie Macmullan。
The Book of Basketball: The NBA According to The Sports Guy, by Bill Simmons。
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及由此爬到的各种资料链接。
包括但不限于Michael D. McClellan、Bill Simmons、Steve Inskeep、Ken Shouler、Alexander Wolff、Brian Cronin等各位老师的有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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